
《音乐》
音乐是一种主观(subjective) 的存在形式,它比其他的艺术形式更抽象,绝对没有一加一等于二的标准。同一个作品在不同心境与环境下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包括标题音乐,现代音乐更是如此。作曲家在特定的环境下用他(她)的感观把自认为要表现的主题(情感,形象,画面,现象等等)写在乐谱上,在彼时他地,演奏者又要用他(她)的此时此地的感觉来把乐谱上的音符变为声音;而听者又要在他(她)的特定环境下用自己的心态来解读这些抽象的声音…….。音乐的存在不只是在它产生的一瞬间,而更存在于它被感受的那一瞬间,它存在的价值更在于它作为传递感观的媒体。任何对音乐形象的具体解释都有“胡批三国”之疑,但又为尚不可?音乐毕竟属于“我思故我在”的领域里
《忧心》
多年前我去听了一位我崇拜的国际级作曲大师的音乐会,在聆听了他的颇为前卫的大师之作后还荣幸的被邀请和他喝咖啡,席间他问我:我今天的作品是不是太容易接受了?(Was my music today too accessible?) 我稍有不解的回答:不是,不过为什么不呢?(No, but why not?),他沉思了一下,并默默会意的点了点头。这段简短的对话过后让我想了许多:现代音乐与普通听众之间存在的鸿沟已无可否认,而新音乐的谩无止境的标新立异更是在无形的把这鸿沟的距离逐渐加大。有个性的作曲家在追求自己的境界的同时也难免与普通听众的接受力形成距离,但这种距离应是一种无奈,还是一种刻意的追求呢?试比在西方的莫扎特时期的作曲家的处境,那时的音乐在宫廷里,音乐厅里,沙龙里,酒馆里和大街上所听到的从音乐的语汇和风格上应该基本上是大同小异,只是音乐的质量有别。而出自天才作曲家最具创新的作品在君主,贵族和普通平民的耳朵里也还是同样的悦耳可听,作曲家可以做到在追求最有境界的作品和得到大多数听众欣赏之间一箭双雕。当今就大不一样了,且不谈其他种类音乐,就古典音乐本身就分有多少学派,以及其归属的音乐的语汇和技法,被学术圈青睐的作品可能在普通听众耳朵里简直就是是天外来音,能得到普通听众欣赏的作品在学术界的眼里更是不屑一顾。而在这漫无止境的标新立异的竞争中,作曲者还要在学术界和普通听众的夹缝中求生存,迎合学术圈子首肯与能获得普通听众的接受几乎无法共存,这难道不是我们现今的作曲者的囧境吗?我相信大多数艺术创造者都有自己的作品被欣赏或最起码被接受的愿望,作曲家也不例外,因为音乐毕竟还是给人听的。那么当务之急,作为现今的作曲者,我们的职责除了设法用自己的创作来提高听众对当代音乐的接受力和欣赏趣味的同时,是否也应该放下身段,在试图让作品充满新意的同时也把能缩小这鸿沟作为一种新的创意呢?也可能我的忧虑是“杞人忧天”,不过众所周知早在上世纪末已经有一些国际大师级的人物也开始转向让作品的语汇更易为接受,甚至一些颇有级别的作曲比赛也开始把“可听性”纳入了考量,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反思吗?
我们敬重那些为音乐的发展不畏曲高和寡的孤独去实验的开拓者,也感激那些冒着票房价值危险推广新作品的演奏家、指挥家和乐团。饮水思源,也忧心忡忡,只愿古典音乐能源远流长。
杨智华 2016 春末于旧金山湾区
《萨罗宁以“复活”交响乐告别》
6月12,13,14日三场由旧金山交响乐团音乐总监埃萨-佩卡·萨洛宁指挥该团的三场马勒第二交响乐的音乐会几个月前就成为旧金山地区专业与非专业音乐圈的瞩目焦点了,不光是因为马勒的二交响乐的号召力,更因为这将是音乐总监萨罗宁离开旧金山交响乐团前最后的三场音乐会。也有人说萨罗宁选择这部以“复活”著称的交响乐作为告别音乐会曲目也自有“复活”的含义。
作为作曲专业的本人对萨罗宁的敬仰不止于对他的指挥的造诣,也包括他在作曲上的才华,有人甚至认为他的作曲与指挥的才能是不相上下的。在疫情前得知他即将接棒迈克尔·蒂尔森·托马斯 (MTT)时,多少旧金山交响乐团的忠实观众都在欣喜的期盼他的到来。但天不作美,在他2020年刚刚上任就遇上了疫情的最艰难的日子:先是一切音乐会都被取消,之后的只允许台上非管乐的演奏员(因为管乐不能戴口罩)为台下的戴口罩,有疫苗证明的观众在每隔两排,相隔几个座位分布的有限观众,在有限的时间内进行的音乐会 – 这都让他赶上了。在疫情结束之后,虽然经历了多少他与乐团行政部门在乐团走向的分歧以及工会的罢工的困扰,我们这些热爱旧金山交响乐团的观众还是在他的任期内享受到了无数的世界级的高质量,高艺术标准的音乐会。当得知他会在今年六月底将离开乐团后,又有多少包括本人的旧金山交响乐团的固定观众感到惋惜,而这种惋惜可以从他每次音乐会走上舞台时观众的长时间的掌声和欢呼声中深切感受到。
这种音乐会背后双重的意义,使这场音乐会成为一票难求的音乐盛会。我有幸能来听6月12号周四的首场音乐会简直是天赐。更幸运的是我的座位在舞台右侧的包厢里,从俯瞰的角度已然看到音乐厅爆满。当乐队坐好之后,在我的位置各声部的排列一目了然,可想而知音乐会开始后我能享受到的音响布局的细节!(对好友邀请的感激之情难以言喻)。
马勒的第二交响乐是他生前演出最多也是最成功的交响乐之一,这部作品甚至被BBC音乐杂志做的一次指挥家投票的调查中被选为古今排第五位的最伟大的交响乐。而且这部交响乐开启了马勒终身对于来世与“复活”的美好的认知。对于死亡,我们大多数人常常只是作为旁观者的一种侧目而已,直到它来自我们心爱的人或者我们自己。但对于马勒,死亡从他的童年就几乎无处不在的伴随着他。他是他家庭里14个孩子的老二,而老大在襁褓中就夭折,他不到15岁又失去了他的弟弟,而这个失去在他心目中埋下深深的阴影。最终活下来的13个孩子中也只有包括他自己的五个孩子活过了童年,生存下来。在他的这部交响乐里,他用一种哲理的思维来提问生命的意义,并在不可逃脱的死亡中找到“再生”和精神上的解脱和救赎。他在创作这部交响乐过程中很不顺利,甚至曾有一种无从做起的困扰。而他的挚友,指挥家汉斯-冯-彪罗之死的冲击反而为他带来瞬间的灵感,并帮助他加速完成了这部交响乐。我想引用音乐会节目单上作品介绍的作者, 哲学与音乐教授Jenny Judge的精准的说法:“在我们生存的这个让最好的逝去,而最坏的得以生存的世界里我们看到不公平。而我们把“死亡”看作最有力和民主的权威:一个不分乞丐与帝王的平台。”
马勒第二交响乐是最长的交响乐之一,长80到90分钟,共五个乐章。乐队更是庞大至极,还附加两个独唱,女中音和女高音以及合唱团。有强大的管乐群,(我头一次看到三个短笛同时演奏)和打击乐,另有在后台演奏的铜管组和打击乐,光定音鼓就要两组,还有两架竖琴和庞大的弦乐群。从我坐的角度可以看到舞台的每一空间都被满满的占据。萨罗宁在热烈的掌声中步入舞台后,在他沉重而坚定的第一棒挥下去的一刻,在突如其来的强音和弦乐拉开了低音区的震音,一种死亡噩耗的冲击, 一种突发的不祥开始了第一乐章Allegro Maestoso(庄严的快板)。低声部的持续的三连音与干枯的附点音符的高声部形成一种隐藏的坚韧的博弈,象征着坚韧,沉重的葬礼步伐。音乐时而阴郁,时而明朗,生与死的博弈, 生命的召唤与渴望的高光, 而黑暗终被光明冲破看到希望。这一切不就充分体现了马勒在失去中找到救赎的认知吗。乐章的结尾有些回光返照,而竖琴在这个乐章也有很特殊的效应,但并非用美丽的装饰,而是一种沉重搏动,葬礼的脚步。旧金山交响乐团的第一,第二竖琴声音坚实,丰厚,为音乐蒙上了一种阴郁的空灵之感,最终与乐队走到尽头。一个声嘶力竭的呼嚎在无奈的叹息中结束了第一乐章。
第二乐章Andante Moderato(中庸的行板)有宫廷舞般的甜美与优雅,是对逝者生前美好的回忆。因为与第一乐章有太戏剧性的沉重的对比,马勒刻意指示要乐队在第一乐章后停顿五分钟,为第二乐章的轻松与美好提供一个空间。但当今的演奏经常是不遵循大师的指示而不留那五分钟,理由是现代人对环境的千变万化早已习以为常,突变也不足为奇。不过这次萨罗宁还是忠实的听从马勒的指示,在第一乐章后坐在指挥台下静静的等了五分钟。这个乐章把人带入了另一个美好世界,与第一乐章形成天堂与地狱的区别。中间段落的梦幻般的抒情被具戏剧性冲击的打破,竖琴与弦乐拨弦把音乐带回到平和,甜美的气氛。尾声的第一小提琴的上行音阶与第二竖琴的上行的渐隐的琶音好似通往天国的阶梯。(荣幸的提及:第二竖琴演奏家吴捷音曾演奏过我的竖琴作品“苏州河”)
第三乐章In ruing fliessender Bewegung (平和的,流动的)是谐谑曲风, 但又多少缺少谐谑曲的常有的强烈对比的冲击性,可能这是一种对生与死的玩世不恭的嘲弄。恰如标题,整乐章充满流动的三拍节奏,旧金山交响乐团的两架定音鼓的在乐章前的“叫板”大大出彩,乐曲像荡秋千一样的悠然自在。中间段落微带笨拙的乡村舞蹈让人联想到他的第一交响乐的第二乐章。旧金山交响乐团的每个声部都各显神通,淋漓尽致。一声大锣的回响带出了第四乐章Urlicht(曙光初现)女中音的独唱,女中音歌唱家Sasha Cooke是旧金山交响乐团的老搭档,她的声音柔美,醇厚,与相继的双小号,双簧管,小提琴独奏的交织对白为音乐带来平静与安详,而突然爆发的乐队全奏的喧哗专横的打破了这种平静并闯入了第五乐章 – 全曲最长的乐章I’m Tempo des Scherzo(速度同谐谑曲)。这个乐章分两个部分,前者为乐队部分,是各种音乐因素的万花筒,也可以听到藏在舞台后的铜管群的遥远的号角。两架竖琴在低音区的葬礼的节奏引申出两架定音鼓的滚奏,好一个地狱的阴森。而后的近乎疯狂的进行曲被马勒称为“亡者的进行曲”,在平静下来的乐段中,前台的长笛与隐闭与后台的小号群和定音鼓的对话好似横跨阴阳两界的召唤。后半部的合唱部分由此展开。旧金山交响乐团的合唱队绝对是世界一流,声音醇厚,音准完美,和声融合,合唱指挥Jenny Wong功不可没。一缕阳光般的女高音在合唱的高音区盘旋,女高音歌唱家Heidi Stober 的声音甜美,有穿透力,而二重唱与合唱浑为一体,大有安魂之效益。音乐逐渐推向全曲的高潮,乐队的全奏加之合唱的的强音被管风琴彩虹般的光彩照耀得如此的辉煌,灿烂,最终用希望的凯旋奏出了生命的凯歌!在音乐强音的回响中,在观众长达近十分钟的长时间的欢呼与掌声中,萨罗宁与歌唱家Heidi Stober,, Sasha Cooke 以及合唱指挥Jenny Wong多次返回舞台谢幕,并向乐队各声部和合唱团挥手致意。
旧金山交响乐团的演奏感动人心,技术坚实,弦乐群与管乐群声势浩瀚,有冲击性的戏剧感染力,怎能不为萨罗宁对这部交响乐的有力的诠释和驾驰喝彩!相信在同我一同走出音乐厅的人群中,有不少和我一样的观众对这场萨罗宁任期最后的音乐会怀有一种微带伤感的留恋。
这部交响乐合唱的歌词取自德国诗人佛里德里希-克洛普施多克的诗“复活”,诗是这样结束:
“重新起来吧,是的,起来吧,
你会吗,我的心,即刻起来吗!
你所征服的,
将带你归随上帝!”
杨智华初夏凌晨于家中
《小提琴家哈恩与旧金山交响乐团合奏的音乐会》
五月29号周四去听音乐总监埃萨-佩卡-萨罗宁领衔旧金山交响乐团的音乐会,曲目是贝多芬的第四交响乐和小提琴协奏曲。这场音乐会的主角应该是演奏小提琴协奏曲的美国小提琴家希拉里 – 哈恩 (Hilary Hahn)。我一直是她的忠实粉丝,也是她在Instagram 和“脸书”的追随者。不光是因为她非凡的音乐才华和艺术上卓越的造诣和成就,我也被她的真实,有感染力的性格与幽默感吸引。她于1979年出生在美国弗吉尼亚的列克星敦,10岁就被世界著名的音乐学府柯蒂斯录取,12岁就与巴尔的摩交响乐团合作,之后又与多个美国一流交响乐团合作。在1995年,年仅16岁的她就与指挥大师洛林 -马泽尔执棒的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合作演奏了这部贝多芬小提琴协奏曲。在她的艺术生涯中,她几乎和所有世界级的交响乐团和指挥家合作过。她是三次获格莱美大奖的获奖者,她也是位新音乐的推手,曾经委约,首演众多新作品。其中她委约26名作曲家为她的专辑27首短曲创作的“希拉里 – 哈恩返场曲“(Hilary Hahn Encores)在2013年由德意志唱片公司(Deutsche Grammophon)发行唱片专辑,此专辑获格莱美最佳室内乐小型组合奖。她也是位“接地气”的艺术家,她在Instagram 上建立了一个叫做“练琴一百天”(100 Day of Practice)的视频系列, 她把每天的练琴的细节和她的粉丝和同行们分享和切磋,不惜把她自己的技术上的难点甚至弱点暴露在视频中并分享她如何逐步去解决这些难点的细节。更深一层的意义,她把练琴的经历与生活,与人联系到一起,寓意深远,也通过这些视频让人们了解音乐人在舞台后每天的生活侧面。这些视频让人受益匪浅,就连我这个不是拉小提琴的人都大长见识。2024年是她坎坷的一年,她因为Double pinched nerve肩部损伤而取消从七月到十一月所有的音乐会,包括与旧金山交响乐团合作的音乐会。记忆犹新,当时多少期盼听她演奏的旧金山地区的观众(包括本人)倍感失望,而这次音乐会终于圆梦了众所期盼的机会。
周四旧金山风和日丽,温度适宜。虽然不是周末,又是工作日的下午,Davies 音乐厅几乎坐满。这场音乐会还有另一个特殊的意义,这是音乐总监埃萨-佩卡-萨罗宁合约到期离开旧金山交响乐团之前最后的几场音乐会之一。像最近本人经历过的他指挥的音乐会一样,在他步上舞台那一刻,观众报以经久的掌声与喝彩表示对他的敬意和眷恋,他也会心领神会的向观众深深的鞠躬一谢。上半场的贝多芬降B大调第四交响乐是贝多芬交响乐中相对演奏较少的作品,它刚好夹在他的第三(英雄)和第五(命运)两部里程碑级的交响乐之间。可能是贝多芬有意的安排,这部交响乐从结构和音乐语汇都反射了他的老师海顿的古典乐风,但绝对不乏贝多芬的机智和风趣。而旧金山交响乐团的演奏典雅,通畅,声音松弛,融合,享受不尽。
下半场的贝多芬小提琴协奏曲是重头戏。贝多芬自己也是位相当优秀的小提琴家,他在写这部协奏曲之前已创作过两首小提琴与乐队的浪漫曲和一些小提琴奏鸣曲,可以说当时他对小提琴作品创作的经验已是炉火纯青。小提琴和作曲大师约阿希姆甚至认为这部协奏曲是出自德国作曲家的最伟大的小提琴协奏曲。但在1806年在维也纳的首演和接下来的十几年,这部协奏曲的反响并不热烈。直到1844年他去世后,这部作品由作曲家门德尔松指挥和年仅12岁的小提琴家约阿希姆的演奏的音乐会中大获成功,使这部小提琴协奏曲成为历史上最重要,演奏和录音最多的小提琴曲目之一。
当小提琴家希拉里-哈恩步入舞台时,观众的热情场面可想而知。她身着深蓝色长裙,一头亚麻色长发,笑容可掬,气质非凡。当耳熟能详的乐队序奏引申出她的小提琴爬升的乐句那一霎那,我不由得两眼湿润,不只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现场目睹,聆听我钟爱和追随的小提琴家的演奏,也是因为深知她在2024年的坎坷经历后能重返舞台而为她庆幸。她的演奏技术坚实,音乐表现丰富,通达到位;她的琴声醇厚而极有穿透力,可以随时驰骋在乐队最强音之上。贝多芬的协奏曲听起来不像一些充满挑战性技术的炫技性协奏曲那样令人眼花缭乱,其实它更像国画的工笔画,笔触简单,但来不得一点虚的,更要求音乐性和干净而坚实的技术。协奏曲大部分在高把位的极高的音区徘徊,不好掌控,更不要说那著名的华彩乐段,尤其第一乐章的华彩 – 技术的试金石。虽然有无数的作曲家和演奏家为这部协奏曲写过华彩,但最著名和常用的是创作自小提琴家和作曲家克莱斯勒,那段把两个主题叠至的对位乐段更是天才之作!而哈恩演奏的第一乐章的华彩可以说是是让人窒息的精彩,它单刀直入,火花四溅!她的双音的音质是那么的干净利落,而那段双主题叠至的乐段,她演奏的两个旋律线条是那么清晰,立体和富于歌唱性,简直就像是两个人在同时演奏。这让我想起她在“练琴100天”中分享她如何在练习巴赫的复调音乐时的强调,要保持双音线条的平稳和避免任何碰撞而影响复调旋律的独立性和流畅,看来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第二乐章是抒情的变奏性质的乐章,哈恩的演奏更是强调了贝多芬抒情中句子的韧性和语气,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柔美,在最高音区还能那么的透亮,悦耳。第二乐章没有中断而直接引申至第三乐章,欢快的回旋曲。哈恩的演奏充满生机,与乐队的对句你来我往谐趣横生。她的连弓演奏那么多平稳流畅。在充满惊喜的华彩乐段中,她的炉火纯青的技术让一切都来得那么自如,理所当然。小提琴在一段短暂平静的独奏后与乐队在强音的全奏中结束全曲。在观众的沸腾中她和指挥萨罗宁多次谢幕,哈恩返场了一首选自她的“希拉里-哈恩 返场曲”的由David Lang 作曲的”light Moving”(移动的光),也是精彩至极。
从音乐会回家后迫不及待的翻出我收藏的哈恩的CD “Paris”,而再次聆听她演奏的普罗科菲耶夫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时好像音乐离我更亲近了一步。
杨智华初夏于家中
《让人震撼的音乐会》
三月三十日周日由客席指挥家Juraj Valcuha 执棒旧金山交响乐团联手小提琴家Gil Shaham (吉尔-沙汉姆)的音乐会,是这三场音乐会的最后一场,本人有幸在旧金山Davies 交响音乐厅享受了这场难得的经历。
斯洛伐克出生的指挥家Valcuha 是现任休士顿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他也曾指挥过众多美国和欧洲一流交响乐团。小提琴家沙汉姆更是当代古典乐坛的佼佼者,也是我心目中称得上大师级的演奏家。音乐会的曲目是:上半场,德国作曲家布拉姆斯的小提琴协奏曲;下半场,俄国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十交响乐。
布拉姆斯的小提琴协奏曲是献给他的好友,19世纪极具影响力的著名小提琴家约瑟夫-约阿希姆的,这部协奏曲也被约阿希姆视为四部最伟大的德国作曲家的小提琴协奏曲之一,另外三部分别是贝多芬,布鲁赫和门德尔松的协奏曲。布拉姆斯虽然是位极优秀的钢琴家,但他不会拉小提琴,在创作这部作品过程中约阿希姆在技术上帮了他大忙,甚至还帮他写出第一乐章接近尾声中全曲唯一的华彩乐段,虽然后来有不少小提琴家也为它写了自己版本的华彩,但约阿希姆的华彩应该是最被采用的。很有意思的是,因为布拉姆斯是位完美主义者,很多由他自己请求约阿希姆给他的建议却都在布拉姆斯笔下打了水漂。最让约阿希姆不爽的是,布拉姆斯在写作中突然决定删掉已完成的中间的两个乐章(最初协奏曲的构思是四个乐章),又重新写了一个现在大家熟悉的Adagio 柔板作为协奏曲的第二乐章,而这时约阿希姆已经开始练着布拉姆斯删掉的两个乐章。虽然在作品首演后在维也纳的演出也非常成功,但就像任何优秀的作品一样,反响并不是那么一致的,甚至像维尼亚夫斯基这样的小提琴大师竟然说作品“没法拉”。但历史最后的见证,这是部不朽的杰作。布拉姆斯的协奏曲不只是跟随传统概念用炫技来迎合听众,正像贝多芬的小提琴曲,他是用音乐性的实质充实了作品的艺术价值。协奏曲分三个乐章,它们是:1)不过分的快板,2)柔板,3)嬉游但不过分的快板,充满活力的快板。沙汉姆走出舞台时观众已报出充满期待的热烈掌声。多年前我曾在Davies 音乐厅听过他与旧金山交响乐团合作的斯特拉文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那时他还是个青年人,而这次他看上去已有岁月有痕之感,不过倒是增添了大师的气质。指挥家Valcuha 也是帅气十足。
布拉姆斯小提琴协奏曲由昂长的序奏引申,小提琴在在原号与定音鼓的滚动的长音下爬升而出。布拉姆斯对乐器的配器更接近古典乐风,以弦乐群为主体,以管乐为色彩和力度支持,强调声音的融合而不是个体突出。旧金山交响乐团的声音浑厚,宽广,乐队的序奏已然把听众带入古典音乐的庄严肃穆的氛围中。沙汉姆的音色柔美,秀丽,也极富穿透力。他的演奏细腻,极富抒情性。布拉姆斯这部协奏曲的曲风应该是在古典与浪漫主义之间,而他的演奏更强调了这部协奏曲的浪漫的一面。华彩也是非常精彩,引人入胜。第二乐章更是给沙汉姆展露他演奏的歌唱性和抒情性的机会,而第三乐章更炉火纯青,展示了他的技术的坚实。(演奏中有一小细节,可能是为了和指挥与乐队更紧凑的配合,他有时会凑近指挥的位置,而我的座位位置是在剧场的偏右边,和指挥形成斜角,当他走近指挥时,在我坐的位置角度看他会被指挥挡住,因而声音的传送也因此会受影响而有所损失,唯一的一点小遗憾)。第三乐章在强音的高潮中结束,在观众的持续的热烈掌声下,沙汉姆不乏惊喜的返回舞台并邀请乐团的首席小提琴家Alexander Barantschik 一同演奏了一首Jean-Marie Leclair的二重奏作为返场曲目,由此安详的结束了音乐会的上半场。
下半场的肖斯塔科维奇第十交响乐是部重头戏,而上一次旧金山交响乐团演奏这部交响曲是在2022年。乐队编制庞大,基本是三管制。乐曲分四个乐章,分别是:1)中速,2)快板 ,3)小快板 – 慢板 – 小快板,4)行板 – 快板。 肖斯塔科维奇在斯大林去世后写的这部交响曲,与他的第九交响乐的完成相隔八年。这八年中正是他最不得意的时期,他因被标签“形式主义”而被批判,排挤,他甚至失掉了在列宁格勒和莫斯科音乐学院的教书位置,期间以写电影音乐和有迎合当权者的音乐谋生,力求远离会惹麻烦的有思想性的交响作品。而斯大林去世后,政治环境松弛下来,而肖斯塔科维奇的内心状态也豁然开朗,重返交响乐创作。他声称这部交响乐的第二乐章是斯大林的肖像,下面是Solomon Volvo 写的的“见证”(Testimony )一书中摘录他对这部作品的描述:“我在我的下一部交响曲《第十交响曲》中描绘了斯大林。我是在斯大林去世后写的这部作品,至今没有人猜到这部交响曲到底写的什么。它是有关斯大林及斯大林时代的。第二乐章快板,粗略来说是斯大林的音乐肖像。当然,这里面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但这是作品的基础”。至于第十交响乐到底在表现什么一直是有争议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音乐绝不是简单的对外在的描述,而更多的是外界在他的内心中的心灵反馈。
交响乐以沉重的低音乐器的呻吟开始了第一乐章,之后单簧管奏出抒情,内涵的歌唱性主题与小提琴声部交织在一起,引申出更具交响织体的乐段。肖斯塔科维奇善于把他的名字的缩写转换为音符作为音乐的动机,而在这部交响乐中他姓名的动机DSCH更是不时的出现。第一乐章具有悲剧性,也极富交响乐的深度与繁复。旧金山交响乐团的演奏每个独奏乐器和声部都给音乐的戏剧性添彩,楚楚动人。第二乐章是疾风暴雨般的谐谑曲,有些像在战场上的冲锋陷阵,甚至有潜在的野蛮的动力。第三乐章有踌躇,彷徨的感觉,其中还有隐藏的奥妙 – 肖斯塔科维奇曾经对她的学生Elmira Nazinova 有爱慕之心,他把她的姓名缩写作为音乐动机在这个乐章的圆号的号角中出现过十二次。据说这段情只是肖斯塔科维奇的单相思,但Nazinova 起码去听了首演,作曲家还把签过名的总谱送给了学生。乐章中间的堂皇的婚礼圆舞曲让我不由联想到那会不会是作曲家的“白日梦” ( : 。第四乐章以大提琴,低音大提琴在低音区的吟唱与孤独的双簧管,巴松的哀诉的对话开始,音乐充满无奈和哀求。这种情绪被突然闯入的疾速,欢快的音乐打断,乐曲的几乎像狂欢般的情绪和前半部的犹豫形成强烈的对比,有一种被压抑后终于释放的狂热感觉。音乐在急速的漩涡般的高潮中结束,观众报以长时间的喝彩与雷鸣般的掌声,指挥数次返回舞台向观众和乐队各声部致谢。
指挥家Valcuha 对音乐的诠释很有想法,很有戏剧性的张力和音乐的厚度,也有浓郁的俄罗斯的深沉。他的手势精准又有表现力,从演出的效果也可以想象他排练的过程一定也很有说服力。我自己有其他乐队演奏这部交响乐的收藏,但这是我第一次亲身聆听现场演奏,这种震撼是绝对在家中听录音的感受不能代替的,而这次现场聆听这部伟大的作品的经历,又一次证实旧金山交响乐团不愧是世界一流交响乐团。
杨智华
2025 初春深夜于家中
《听王羽佳与旧金山交响乐团音乐会随感》
本人一直是王羽佳的忠实的粉丝,在过去听她几次来旧金山的演出,包括与旧金山交响乐团合作以及独奏音乐会中,每次都对她的惊人的技术和音乐城府有新的领略,这次二月13号听她和旧金山交响乐团音乐总监艾萨-佩卡 萨罗宁指挥该交响乐团的音乐会更加深了我的这种认知。那天当晚正值旧金山湾区大雨,但恶劣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观众的热情,剧场座无虚席。
这次音乐会的曲目基本是以法国印象派大师的作品为中心,曲目是德彪西的管弦乐的”意象集” – 1,Gigues (吉格舞曲)2, Rondes de printemps (春天的回旋曲)3,Ibéria (伊贝利亚),加之两部钢琴协奏曲 – 拉威尔的“左手钢琴协奏曲”和芬兰作曲家Einojuhani Rautavaara (埃若尤哈尼-劳塔瓦拉)的“第一号钢琴协奏曲”,而劳塔瓦拉又刚好是音乐会的指挥萨罗宁的作曲老师。德彪西的“意象集”虽然最初构思为三首乐曲组成的组曲,但也经常被作为单独的乐曲演奏,尤其是尺度比较长而又具有欢快的舞曲风格的“伊贝利亚”已成为很热门的音乐会保留曲目。而萨罗宁对这场音乐会的曲目布局也别有有匠心:他把德彪西“印象集”的前两首“吉格舞曲”与“春天的回旋曲”配上拉威尔的“左手钢琴协奏曲组成上半场,而劳塔瓦拉的第一钢琴协奏曲与德彪西的“意象集”的“伊贝利亚”组成下半场,“伊贝利亚”的西班牙风的欢腾的舞曲作为音乐会结束也非常得体。德彪西的为钢琴而作的两集“意象集”已成为钢琴曲文献的保留曲目,而为管弦乐队创作的“意象集”最初也是为双钢琴构思的,但最终留下来的就是这个管弦乐版。
因为感触良多,首先让我谈谈王羽佳的演奏,她当晚的两首协奏曲的演奏都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 震撼!王羽佳在旧金山地区大有粉丝,有人在几个月前就开始订票,在剧场里也不时看到像是钢琴老师带着学生的观众。音乐会上半场由德彪西的两首“意象”开始,以“左手协奏曲”压轴,在王羽佳走进舞台之前那一霎那,我已感觉到在观众中那种热情期待一触即发的气氛,当她以她以往那种微带腼腆的步伐走入舞台时,观众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先简单介绍一下拉威尔的“左手协奏曲”,这部协奏曲是为在第一世界大战失去右臂的奥地利钢琴家 Paul Wittgenstein 而作,虽然全曲只为左手而创作,但拉威尔在试图创作一部织体像两只手演奏一样丰富的左手协奏曲。为了达到这种境界,拉威尔采用了很多左手在键盘上远距离的大跳和非常巧妙的延音踏板的运用,以致给人一种多层次,多线条的立体感觉,然而这一切对演奏者的技术和掌控多种音色的触健要求极高。毋庸置疑,王羽佳对乐曲所需的技术要求不在话下,但最让人感叹的是她在演奏中对音色的立体感掌控,在乐曲中一些只能靠大拇指奏出的旋律线条被她轻松自然的驾驰在繁复的伴奏音型之上,听起来那么的清晰而流畅,简直不相信它是出于单独的左手!协奏曲以低音大提琴在空弦上的分解和弦开始,低音大管在低音区引申出一段阴森而含糊不清的旋律,之后其他乐器一层一层的向上跌置加强,推到全奏的强音后终于把独奏钢琴抛将出来。钢琴以非常刚强而铿锵有力的和弦打开主题的陈述。王羽佳的演奏单刀直入,坚韧而浩瀚,强而不燥,乐队紧接着回应了钢琴的呼唤之后在逐渐消退的乐句引申出钢琴抒情的独奏段落,王羽佳的演奏像泉水一样的清澈,微带犹豫的旋律在流动的伴奏音流中在唱出甜美的主题。拉威尔这部协奏曲虽然只有一个乐章,但它可以清晰的分为两个部分,在中低音区的弦乐器的跳弓的断音的节奏中钢琴以铿锵的极速下行的和弦开始了协奏曲的第二部分。乐曲在这个持续的节奏音型下逐渐扩张,壮大,最后形成一种洪流般的高潮,而重复的低音和雄性的气质让我联想起拉威尔的“波莱罗”舞曲。萨罗宁精确的指挥带领下的乐队与钢琴合作默契,各声部和独奏乐器与钢琴钢琴的声音平衡恰到好处,在乐队最强音时也没有淹没钢琴声音的抛射。协奏曲的华彩乐段是占据全乐曲尺度相当大的一部分,也是最初钢琴家 Paul Wittgenstein 所抱怨的“钢琴独奏部分太长”的乐段,(但最终他逐渐理解,并接受了拉威尔的版本)。这段钢琴华彩是全曲最能显示只靠左手能达到的巅峰,因本人是搞作曲的,我最能体会到拉威尔的绝处!他在单独的左手演奏中把音乐织体分配为三个独立的因素:旋律,复旋律和伴奏音型,而左手的任何一个手指都要随时担负着旋律线的“接力”。王羽佳在这段华彩中真可谓大大出彩!尤其是那段在急速音流下还要突出高声部与低声部的对句中,她的左手已做到了“分身术”的境界,令人赞叹!之后乐队以突如其来强音全奏简短扼要的结束了全曲。在观众的站立的热烈掌声和欢呼声下,王羽佳返场了两首乐曲,第一首是Philip Glass 第六号练习曲,第二首是根据墨西哥作曲家Arturo Marquez 的乐队作品改编的Danzo No.2, 很有意思的是指挥家萨罗宁与她同返舞台并亲自在演奏中为她翻谱,上半场音乐会就在这种温馨的气氛中结束。
半场开场的 埃若尤哈尼-劳塔瓦拉的“第一号钢琴协奏曲”虽然是旧金山交响乐团首次演奏,但本人曾在网上听过其他的演奏录音。而王羽佳的演奏让我耳目一新,几乎像是另一部作品,当然这也和旧金山交响乐团的高质量演奏也分不开。这让我这个搞作曲的不禁感叹 – 演奏的质量对一部新作品的生存是何等重要呀!埃若尤哈尼-劳塔瓦拉 是芬兰20世纪的领袖级的作曲家,不过他也曾在美国师从作曲家阿隆-科普兰,可以在这部作品中听到科普兰的影响。协奏曲分三个乐章,第一乐章辉煌而壮观,有大量的音块儿的应用,最明显的是接近尾声时演奏者被要求用右臂敲打琴键制造大面积的密集音块效果。第二乐章是由近乎圣咏的风格呈示,它让我想起贝多芬的第四钢琴协奏曲和巴托克第二钢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第三乐章以近乎“托卡塔”风的疾风暴雨般的气势结束全曲。王羽佳的演奏已使作品升华,她的音乐的表现力,乐句的语气掌控,极具戏剧性的力度幅度以及展现多层次的织体的能力都引人入胜。我可以想像,如果作曲家本人能亲身听到如此精彩的诠释一定会喜出望外。
在聆听王羽佳的演奏中更加感觉她的音乐就像她本人,真实,坦荡,不做作,也不装深沉,因为她不用做也不用装,她有雄厚的本钱去做真实的自己。
回过头来再说音乐会中的德彪西的“意象集”。德彪西为钢琴而作的两集“意象集”已成为钢琴曲文献的保留曲目,而为管弦乐队创作的“意象集”最初也是为双钢琴构思的,但最终留下来的就是这个管弦乐版。德彪西是法国印象派作曲家的代表人物,他的管弦乐作品“牧神午后”被认为是现代音乐的起始。他的管弦乐的“意象集”在音响色彩上更与印象派绘画交相呼应,朦胧,神秘,闪烁发光,不过这一切都从视觉转化在声音之中。他在运用乐器上(配器)强调独奏乐器色彩的混合,他把各乐器群再分组的精细给与他的音乐一种前所未有的亲昵感,他的“意象集”更是富有画面感。“吉格舞曲”有苏格兰民歌的素材,其中还用了柔音双簧管(Oboe d’amore)来模仿苏格兰风笛的效果;“春天的回旋曲”的闪光的乐队色彩和朦胧的和声以及由竖琴与带弱音器弦乐群形成的音乐氛围给人一种万物复苏,微风佛面的春天的清新感受。而结束整场音乐会的“伊贝利亚”的三段体:1,大街小巷,2,夜来香,3节日的早晨,把人带入西班牙的街景与民风的图画之中。萨罗宁对乐队各乐器群的色彩对比的调节堪比画家的调色板,他把德彪西的天才配器的微妙发挥的淋漓尽致,而旧金山交响乐团的各声部和独奏乐器都在这乐队的色彩的花丛中竞相绽放。音乐会在急速的舞蹈的狂欢中结束,在观众经久的热烈的掌声下,萨罗宁多次返台谢幕,并向乐队各声部致意答谢。
走出剧场,外面依然是瓢泼大雨,和同行的朋友在去停车场的路上迎着佛面的雨滴,呼吸着潮湿而清新的空气,回味着这场美好的音乐会。不亦乐乎!
杨智华
2025年二月
《赫伯特·布隆斯泰特指挥旧金山交响乐团》
1月30号的旧金山交响乐团的音乐会是一场具历史意义的音乐会,领衔音乐会的指挥家是97岁高龄的美国出生的瑞典指挥家Herbert Blomstedt (赫伯特·布隆斯泰特)。 布隆斯泰特首次指挥公演是在1954年与斯德哥尔摩爱乐合作,之后曾任挪威奥斯陆爱乐,瑞典与丹麦广播交响乐团以及萨克森德累斯顿国立乐团首席指挥。他曾在1985年至1995年任旧金山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也是该团的荣誉桂冠指挥家,这次他回到旧金山指挥的音乐会是旧金山观众所期盼的一大幸事。看到节目单上对这位大师的评论也非常不同凡响,评论认为,高贵,魅力,冷静,谦逊这些被人们欣赏的美德反而不属于一位非凡的指挥家的典型性格,而布隆斯泰特是个例外,他具备了所有以上的品德,而这些品德与建立一位指挥家的权威的个性似乎不太挂钩,但在他身上他的这些往往被人们认为不够强势的个性丝毫没有消弱他能坚定,清晰的表达和完成他对音乐所追求的明确的目标的能力。在乐团的中提琴演奏家好友也和我分享了与大师排练时的经历,对他的一丝不苟精神以及对音乐的纵深的理解和精准的诠释倍感钦佩,也为他在这样的高龄却能有如此的精力而感叹。此言一番,在我心中一位“大神”级的大师形象冉冉升起。
音乐会的曲目是两首德奥晚期古典和浪漫派的大师之作,前半场,舒伯特第五交响乐,下半场,布拉姆斯第一交响乐。而这两部交响乐除了在音乐传统的共同外,还是深有血缘关系的。布拉姆斯是在舒伯特逝世四年半后出生的,而布拉姆斯一直是舒伯特的音乐的推崇者,也是当时舒伯特音乐的最权威的诠释者。他从年轻时起就开始大量收集舒伯特乐谱与手稿也做过大量的乐谱的研究和编辑,实际上此次音乐会的舒伯特第五交响乐乐谱的最初编辑就是由布拉姆斯完成的。舒伯特的第五交响乐是他19岁时创作的,严格的说那个时期他还不能说是位“全日”的作曲家,因为他要很不情愿的在他父亲的学校里做教师助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已完成了大量的作品,包括四部交响乐。而当时的演出地点也是大都像家庭音乐会,而演奏人员也是专业与半专业的音乐家的组合,自然,乐器的可得性也成为舒伯特创作的限制,乐队的大小更像现代的室内乐团。而这部交响乐的编制也很独特,只有一个长笛,两个双簧管(没有单簧管),两个大管,两个圆号(没有小号和定音鼓)和弦乐群,而以上拿掉的乐器在1816年已成为标准管弦乐队的乐器组合,这种乐器组合给音乐带来一种一般室内乐特有的绸缎般的典雅音色。这部交响乐有四个乐章,分别是1,快板,2,稍快的行板,3,极快板-小步舞曲,4,活泼的快板。这部作品最大的特点就是它动人的美感,而它的可接受性可以说到了“雅俗共赏”的程度,但却没有一丝落俗。
音乐会开始,在长时期的热烈掌声中,指挥布隆斯泰特由乐团首席小提琴家Alexander Barantschikz搀扶着缓慢走上舞台,场面令人感动!指挥家因身体状态原因破例坐着指挥,当落座后他手势挥动起来,人们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人,一位充满活力的指挥大师。音乐在开门见山的美妙的主题开始,可以听到海顿和莫扎特的影子,整部交响乐充满秀美的旋律,融溶的和声,精致的配器,流畅的乐句。在布隆斯泰德的引领下,旧金山交响乐团把所有这些做的淋漓尽致,美不胜收!弦乐群的声音像绒球般交融,各声部的对话此起彼伏,其乐融融。乐团的首席长笛的声音像闪光的银线带领着醇厚的管乐群周旋在弦乐群左右。音乐会的上半场在典雅的氛围中结束。
下半场的布拉姆斯的第一交响乐是我最喜爱的交响乐之一,布拉姆斯的乐风在19世纪,尤其是19世纪的后期相对比较传统,甚至“保守”,但他的作品的音乐品格的高贵与音乐思维的深度远远打破任何时代的音乐语言的界限。难怪他的名字与另外两位伟大的德国作曲大师巴赫与贝多芬被人们称为德国伟大的三“B”。布拉姆斯本人也是位很优秀的钢琴家,他是位非常具自我批判的作曲家,而他对贝多芬的敬仰也为他的创作带来神的光环下的阴影, 他的第一交响乐就是在这种贝多芬交响乐的光环的阴影下创作的。他曾对人说过:“我永远不会写交响乐,你不能想象听到一位巨人在你的背后迈进的感觉”,而这个巨人就是贝多芬。他用了十四年的时间才完成他的第一交响乐,真可谓“十年磨一剑,铁棒磨成针”!即使是在这部作品首演后他还在继续修改,直到今天我们听到的最后版本。作品有古典时期的结构也分为四个乐章,它们是:1,稍微持绩的–快板,2,持续的行板,3,略快且优雅的稍快板,4,慢板 – 不太快的快板,有精神的。乐曲的乐队编制算是比较标准的古典交响乐的双管乐队:木管组长笛,双簧管,单簧管和大管都成双,加之低音大管。四把圆号,两个小号,三个长号加之弦乐群。布拉姆斯自己曾说过:我的第一交响乐很长,而且也不确定会被人喜欢”。这部交响乐的尺度按当时的标准是有些长,而且即使在最优雅的乐段中总会有一种思绪万千之感,它的繁复的织体也是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奥妙,但它的高贵与趋于完美的气质却完全把后来者的听众征服了。第一乐章的引子是我最欣赏的整部交响乐的精华,在定音鼓像脉冲般的敲击下,弦乐群的律动的旋律在切分的节奏中像多米诺骨牌效应般的穿梭在声部之间,给人一种纠缠不清,令人窒息的戏剧效果。难怪有人说这段引子是所有交响音乐中最令人震撼的引子。当然最让人激奋的还是那最著名的第四乐章,那回响在山谷中的阿尔卑斯号的圆号的号角声,还有那段与贝多芬第九交响乐“欢乐颂”交相呼应的高贵而悠扬的主题,也正因这段主题,这部交响乐被赋予别名“贝多芬第十交响乐”。音乐会在凯旋的气氛中以巨人般的宏伟结束。布隆斯泰特的指挥给我的印象深刻,他的指挥动作不大,但手势清楚,明了,自信,很有掌控一切之感。他的敏锐和精神集中力很难让人想象他是位97岁高龄的老人。旧金山交响乐团不愧是世界级的一流交响乐团,演奏中各声部都大有出彩,整体演奏声音醇厚,融合,有表现力,扣人心弦!音乐会在经久的起立鼓掌和喝彩中,布隆斯泰特在乐队首席的搀扶下缓慢走下舞台,但还是被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唤回舞台再次谢幕,并向乐队的独奏乐者和各个声部致意。在雷鸣般的掌声与呼声中我暗自的为自己能亲身经历这样一场具历史意义的音乐会而荣幸和骄傲。
2025年元月
《让人震撼的马勒第三交响曲》
旧金山交响乐团最近的一大盛事就是从本月28号到30号的三场由乐团总监萨罗宁执棒的马勒第三交响乐音乐会,这也应该也是乐团本音乐季的最后一场音乐会,本人听的是周五的第一场。马勒的第三交响乐也是他最长的交响乐之一(95 到 110分钟),音乐会中没有中场休息。这部交响乐也曾在BBC音乐杂志在对各大交响乐队的指挥做的一次投票中获选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十部交响乐之一。我周围的一些爱乐朋友很久以前就殷切的期待着这场音乐会,本人又是近水楼台,拿到非常好的座位。音乐会的票房一定不错,当天我和朋友较早的走进Davies 音乐厅时座位已基本坐满。
马勒曾经在一次和芬兰作曲大师西贝柳斯对交响乐的真谛的交谈中,对西贝柳斯的交响乐的严肃,风格和逻辑的信条有所保留,马勒认为交响乐应该是一个世界,它应该包罗万象。看的出,这部交响乐也算是马勒相对比较阳光的交响乐,这和他当时的环境相关。他那时刚刚能从汉堡歌剧院音乐总监的繁重工作中抽闲,到新建的郊外有亲友陪伴照顾的小舍中创作,他把这段时光叫做“仲夏夜之梦”。交响乐有六个乐章,但六个乐章又分成两大部分。第一部分包括长达30分钟的第一乐章:第二部分包括其余的五个乐章。第四和第五乐章也运用了声乐:女高音独唱和由女生与童声的合唱。马勒在他的前四部交响乐中倾向于提供一些启示性的标题,诸如在此交响乐对每个乐章的文字提示:1潘(古希腊神话的牧神)的苏醒,夏天走过来了,2: 草地和鲜花在告诉我,3: 动物和森林在告诉我,4: 人们在告诉我,5: 天使在告诉我,6: 爱在告诉我。有意思的是,在1902年首演时,他却把这些标题从节目单上拿掉了,在与一位音乐评论家的通信中,他表示:如果在听音乐之前你必须先要告诉听者音乐背后的经历以及听者应该如何在音乐中去体验它的话,那这个音乐还有什么可听的价值呢?……。不过这也只是作曲家的理想国而已,在我们的现实经历中,这些引导性的启示还是颇为有用的。
音乐会开始,当指挥萨罗宁步上舞台时,台下报以经久的热烈掌声,甚至当萨罗宁已站到指挥台准备示意乐队开始时,掌声还是不断,他不得不回头再向观众示意回敬,当时的场面颇为感人!(这里有大家心照不宣的原因)。这部交响乐的乐队编制是相当大型。庞大的管乐组,光圆号就有八个,每个木管组都有四个乐手,两架竖琴,庞大的打击乐组和弦乐群。当指挥的第一个手势挥动下去,圆号组吹起那对生命的呼唤的号角时,整个剧场已被这浩瀚的召唤震撼住了,此刻我的热血开始沸腾!第一乐章充满戏剧的冲突,音乐在光明与黑暗中挣扎,可以听到葬礼的脚步声,甚至可以听到哭嚎;大提琴声部的急速上行的音型在铜管乐器的铿锵和喧嚣中对抗求以存在,乐团的次中音长号的独奏简直就是在仰天长啸,肝肠寸断!一种令人窒息的感动已让我热泪盈眶。这长达30分钟的第一乐章每一刻都在深深的扣人心弦,萨罗宁的指挥呼风唤雨,旧金山交响乐团的演奏荡气回肠,乐章最终以充满光明的凯旋结束。虽然音乐会没有中场休息,还是看到指挥在乐章结束后坐到指挥台下,面对乐队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小歇,为接下来的五个乐章养精蓄锐。
第二乐章是整部交响乐最美的时刻,美的像暴风雨后的一道彩虹,严冬后的一缕春风 – 生活毕竟还是美好的,生命毕竟还是充满生机的!我相信马勒此时一定在深陷爱河,不然不可能写出如此让人销魂的音乐。乐章在有小步舞曲风的节奏下轻盈的旋转,独奏乐器间的对话为音乐增添一种室内乐的亲昵感。乐团每个声部的首席的独奏乐段都淋漓尽致。在此我特别要提及乐团的小提琴首席Alexander Barantschik 和乐队新成员首席长笛Yubeen Kim, 他们的独奏乐段都特别的发光。在乐章轻盈的结尾中可以感到观众被音乐从第一乐章的感伤中救赎并带到到另一个世界了,一个生命的乐园中去了。
第三乐章是谐谑曲性格,乐曲谐趣横生,也不乏玩世不恭的情趣,典型的马勒式的幽默。乐章中有一乐段要求独奏小号手在幕后吹奏,与台上的乐队遥相呼应,造成一种遥远的空间感,非常有效果,而乐团的小号手的演奏委婉动听,与乐队的合作天衣无缝。第四乐章是次女高音与乐队的合作,歌词是充满浓郁感伤的诗句,但欢乐终究是永恒的。当晚的女高音歌唱家Kelly O’Connor音色浓郁,演唱感人。第四乐章加入了女生合唱与童声合唱,歌词是涵浓厚的基督教色彩的诗句。旧金山交响乐团的合唱队与太平洋男生少年合唱团的演唱精彩至极。
第六乐章又是重头戏,让我想到马勒另一个旷世杰作 – 他的第五交响乐的第四乐章Adagietto, 一种超长气息,纠缠不清的情感的倾泻。虽然时而伴随着微微的伤痛,但音乐整体是对灵魂的慰藉。乐曲委婉倾诉的旋律像拉皮筋般的伸展收缩,高潮乐段“捶胸顿足”。人们的心也随着音乐伸展,扩张,直到最后的意犹未尽的终止。尾音在两架定音鼓的重音的敲击中随着萨罗宁的魔幻般的手势下悬空高搁而终止,虽然整部交响乐以慢板乐章结束,但萨罗宁把尾声塑造成一种情感的饱和,极为震撼!观众全体起立报以近乎疯狂的掌声与喝彩声,指挥萨罗宁走到乐队各声部面前依依致意,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指挥多次带领歌唱家,合唱队员返回舞台谢幕,场面空前。
* 自己的一些感想。我本人非常欣赏萨罗宁的指挥,当然也是因为自己是搞作曲的,也非常欣赏作为作曲家的萨罗宁,有人甚至认为他的作曲造诣与他的指挥不相上下。他的指挥很有表现力也很简洁准确,正因为他作曲家的背景他指挥现代作品尤其得天独厚。
* 再谈马勒。在晚期浪漫派的大师中,瓦格纳和里查斯特劳斯的音乐带给我们的经常是众神与超人,我们只有在仰望中赞叹。而马勒的音乐就在尘世人间,在我们身旁,在大自然中。我们可以亲切的和他的音乐一同呼吸,并在他的音乐中找到自己,我们的情感可以无顾忌的在他的音乐海洋中漫游。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喜欢马勒,相信他的音乐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更多的人们接受,喜爱,也希望我的拙文能让更多的爱乐者去发掘更多的马勒的音乐。
杨智华
2004年夏凌晨家中
歌剧《化妆舞会》
昨晚应好友老郭的邀请欣赏了旧金山歌剧院演出的威尔第的歌剧《化妆舞会》(Un Ballo in Maschera), 而这场演出又是旧金山歌剧院第102演出季的开幕式庆典演出,在演出前还举行了化妆舞晚会。虽然我们没能参加晚会,但当我们步入剧院时处处可以看到戴着各种面具和着装绚丽的俊男美女穿梭于人群,顿时像是身处18世纪的宫廷舞会。落座后还看到墙上挂满的用玫瑰花瓣做成的花环。
我对威尔第的这部歌剧并不熟悉,但用惊喜来形容我昨晚的感受是最恰当的,可以说,这是我现场听歌剧最享受的一次。旧金山歌剧院的精彩的制作和演出可说是视觉和听觉的盛宴!
先大概的介绍一下剧情。故事是建立在十八世纪发生在瑞典宫廷古斯塔乌斯(Gustavo’s)三世皇帝被暗杀的真实事件,而刺杀者雷纳托(Renato)是一位瑞典军官。古斯塔乌斯三世是位热爱艺术关爱臣民慈善家,颁发诺贝尔奖的瑞典学院就是他建立的。而他的对平民百姓的优惠政策也伤害了一些贵族的利益,因而树立了不少政敌,以致最终被刺杀。而威尔第的歌剧版本只是利用了这真实事件作为故事原型,把它发展成一部充满喜剧和戏剧性的爱情悲剧。在歌剧的情节中出现了一位原本不存在美丽聪慧的贵妇人阿米莉亚(Amelia)女主角,她是古斯塔乌斯的发小挚友他的宫廷卫队队长雷纳托(Renato)的妻子,当时古斯塔乌斯的政敌正在策划一场对他谋杀计划,而他的忠诚的好友卫队长雷纳托在时刻的不惜用生命来保护着他。不幸的是,古斯塔乌斯在深深的暗恋着他的挚友卫队长的妻子阿米莉亚,而阿米莉亚也是暗暗的为这位风度翩翩,性情丰富的皇帝倾心,但竭尽全力把这份情感暗藏在心里,她甚至想借用巫术来消除这份不可抗拒的情感。而在她拜访巫婆时被告知唯一能治愈她暗恋的苦痛的手段就是她必须在深夜独自到一片用来绞死叛徒的荒地,采集用绞型死者的尿浇灌而生长的野草……。而这一切都被微服乔装的古斯塔乌斯看到了,因为他对阿米莉亚的狂热的爱让他不时的暗地跟踪她,并伺机向她表白他的爱而以此宣泄最终了结这份违背良心的爱。阿米莉亚在一个充满恐惧的深夜来到了那个满是绞刑架的荒地,而跟踪她的古斯塔乌斯没有放弃这个天赐的机会来向她表白,并渴望听到她对他的回爱,而就此终结这种为爱纠缠不清的痛苦。在不顾阿米莉亚见到他的惊疑下,他终于向她吐露了真情。而阿米莉亚最终也被他的真情而感动,她对自己情感和良心的防卫最终也被攻破,并向他说出了他最想听到话“我也爱你”。但就在此时暗中保护古斯塔乌斯的卫队长阿米莉亚的丈夫雷纳托也出现在荒地,他是来警告古斯塔乌斯深处的险情,他的政敌正在追杀他的途中,并最终催促他逃离了现场。但当他发现了那个幽会的女子正是他的妻子后,一切都改变了。过去的友情,忠诚一刹那被愤怒和被背叛的仇恨而替代。在随后赶到荒地的刺客们目睹这一切后的嘲笑中,雷纳托决意加入刺客的行列用鲜血来为他雪耻,为被背叛复仇。而古斯塔乌斯回到宫中后在得知阿米莉亚爱他的喜悦与背叛挚友的惭愧的交融中决定彻底与阿米莉亚断绝来往,并写下委派雷纳托和妻子到远离他的地方当差的行政命令,迫使他自己失掉和阿米莉亚重逢的机会,他准备在他举办的宫廷化妆舞会中把委任状交与他曾生死同舟的挚友雷纳托。但为时已晚,致命的舞会以悲剧收场,在他没来得及把事情原委告知雷纳托之前就被乔装的在欢庆的化妆舞会中的雷纳托枪杀。在他垂死前,倒在地上的他用一段感人流涕的咏叹调把这一切在众人前澄清,并下令特赦枪杀他的雷纳托后死去。当雷纳托读到宫廷伺从从古斯塔乌斯口袋里发现那张行政命令状后悔恨万分,痛不欲生。全剧在众人悲嚎般的合唱的指责中落幕。
旧金山歌剧院的制作极其精采!舞台设计即保持了意大利歌剧的绚丽多彩的传统又充满了新意。一面旋转的多面多角度的墙用色彩与光的配合,提供了和剧情紧密结合多层次的氛围,节省了幕间换道具的时间从而使剧情的进行更连贯。乐队在韩裔女指挥Eun Sun Kim的带领下演奏精彩,与台上演唱配合到位。在此提一下,为了加强演出季开幕式的庆典气氛,乐队在歌剧开演前演奏了伯恩斯坦的Candide 序曲,歌剧就在这种欢庆的气氛中开始。现在我就要讲一下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歌剧最重要的元素 – 演唱者。歌剧中的四位重要演员,皇帝,古斯塔乌斯三世饰者:男高音歌唱家Michael Fabiano, 阿米莉亚饰者:阿美尼亚籍女高音歌唱家Lianna Harroutounian, 雷纳托饰者:蒙古籍男中音歌唱家Armartuvshin Enkhbat, 还有一位上面没提及但在整个剧情有重要的贯穿意义的角色,古斯塔乌斯的男青年伺者Oscar的扮演者,出生四川成都的花腔女高音张玫瑰。另外在配角和合唱中也欣慰的看到了不少亚洲人面孔。
女主角阿米莉亚扮演者Harroutounian的演唱音色醇厚,声音极具穿透力,是很有戏剧性的大号女高音。她的中低音音区非常优美,圆润,也很有戏剧性表现力,她的表演也很成功,本人觉得她的高音区位置有些太靠后,会缺少些透明度,如果高音区vibrato再小一些会更完美,但整体演出非常精彩。男主角古斯塔乌斯扮演者Michael Fabiano 是位压得住场的歌唱家,音色极丰富,表演声情并茂!音准更无瑕疵,在几个非常重要的咏叹调中他的演唱入戏而动人心弦,尤其在剧中他临死前卧地仰面朝天的演唱更是横穿剧场,颇为震撼!再谈雷纳托的扮演者,蒙古籍男中音歌唱家Enkhbat, 歌剧的高光之一,他现在的超彪悍的体型没能让我认出,他就是当初第十四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大赛的银奖获得者。他的演唱音色饱满,浑厚,酣畅又极有震撼性的表现力,他的气质和剧中人物的忠诚,憨厚的气质非常融合,是位重量级歌唱家。最后特别的要讲一下青年伺者Oscar的扮演者,这个角色是威尔第的歌剧中唯一的用女声演唱的男角色,虽然剧中人是位无足轻重的伺者,但这个角色几乎是全剧穿针引线的重要元素,并且是演唱分量很重的角色。威尔第巧妙的用一个喜剧性的角色穿梭在悲剧的情节中,这种喜,悲剧为剧情提供了强烈的对比,而喜剧性因素的反差反衬了悲剧的浓度。张玫瑰的极为精彩的演唱与表演给全剧增添了一道彩虹!她的音色甜美,透明又具穿透性,音准无暇,演唱极富表现力。当她和其他角色形成重唱时,她的声音更像一缕银线使和声闪烁发光。这一切也在观众的掌声中反应出来,尤其是在谢幕时那经久的掌声和呼喊声。网上翻查了她的背景,她曾和众多的国际级团体包括大都会歌剧院合作,她的钢琴演奏也是一流的,她前程无量!
再次领教了威尔第的天才,不愧是歌剧之王!他的旋律过耳不忘,乐队配器更是巧妙多彩。在众刺客宣誓结盟刺杀皇帝那一刻,干枯的竖琴短音加贝斯拨弦音的铿锵的音型下,男声合唱显得那么的灼灼逼人;他的天才的喜,悲剧交错的元素处处可,在凝重的剧情中的演唱,会忽然听到两只长笛和竖琴的天使般的伴奏,好像乌云中透出的阳光。旧金山歌剧院对这部歌剧的诠释更是让人拍案叫绝,每一个角色都表现的淋漓尽致,包括声音雄厚,和声均衡的合唱队。真是一场群星璀璨的难忘的歌剧演出。
杨智华
2024 秋
陈以琳指挥旧金山交响乐团
近日加州阴雨连绵,很多地区洪水泛滥,很少出门。这个周四1月12日终于又见到了加州应有的和煦阳光,怀着舒畅的心情和朋友去听旧金山交响乐团的姜维我带来惊喜的音乐会。而这惊喜不是来自我一往钟爱的旧金山交响乐团的精彩,而是来自古典音乐界的新秀,本次音乐会的36岁的年轻客座指挥陈以琳(Elim Chan)和过去并不太熟悉的加拿大小提琴家James Ehnes。
当我第一眼在旧金山交响乐团的广告上看到陈以琳的稍带稚气照片时,误以为她是哪位即将和交响乐团合作的哪个大赛的获奖青年演奏家。仔细看才得知她是本次音乐会的指挥,难免有些惊异。而当我在音乐厅第一眼看到她走向指挥台那一刻这个惊异也难免在我脑海里闪现,她个子不高,外形和气质更让我联想到一位在任何大学校园里看到的大学生。但当她站在指挥台拿起指挥棒启动乐队的那一刻,这种惊异就慢慢云消雾散了!一种只有大师才具有的那种运筹帷幄,胸有成足的自信和对乐队的牢不可破的掌控,这一切把我的视觉的错觉冲到九霄云外了。一种莫名的魔力,整场音乐会我的注意力很难离开她那精确,简洁又充满表现力的指挥手势。她的左手的拍子像刀刃一样的锋利,而右手的指挥棒却有行云流水般流畅和柔韧。是我看到过的最具说服力的手势。而乐队的每一个演奏员好像被她手中无形的钢线牵住,挣脱不得。这种建立在指挥与乐队之间的牢不可破的链接创造了一种音乐节奏与乐句的完美一体,而这不正是乐队指挥最基本的功能吗?我忍不住在网上搜了一下她的介绍,才发现她早在很多重要媒体中好评如潮,是一位初露锋芒却被国际上众多一流乐团青睐的新星,这让我联想起多年前在交响乐舞台叱咤风云的指挥新星杜达梅尔(Dudamel) 。她在1986年出生在香港,以学医开始她的学业却在大学第二年转学音乐。之后留学美国,在密西根大学获音乐说是,博士学位。在2014年以历史上第一位女子获奖者在Donatella Flick 指挥比赛获大奖,之后在2015到2016年音乐季成为伦敦交响乐团的副指挥。她现任比利时Antwerp交响乐团的首席指挥,在此之前还做过苏格兰皇家国家交响乐团的首席客座指挥。她合作过的交响乐团除了旧金山交响乐团外还包括维也纳交响乐团,ORF维也纳广播交响乐团,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巴黎管弦乐团和洛杉矶爱乐等。这么年轻在这么短时间能享有这样的建树实在让人赞叹!
而在我欣赏了她在这场音乐会的表现后,以上的所有荣誉让我一丝都不觉惊奇了。音乐会的第一个曲目是首演曲目 – 旧金山交响乐团委约美国女作曲家Elizabeth Ogonek创作的《月晕》(Moondog), 作品试图创造一种在仰望斑斓的夜空时的一种梦幻意境。作曲家完全达到了她的意图,音流与音块儿的巧妙的运用结合朦胧的和声与旋律线条,乐曲创造出很富印象派的色彩的梦幻般的音响氛围。而指挥把这一切发挥的淋漓尽致,她的手势似乎在把乐队当成一个调色板,挥之而来,拨之而去,变化无穷。首演非常成功,可以看出从观众席中走上舞台谢幕的作曲家对指挥和乐队的感激之心。
音乐会第二个曲目是我最喜爱器乐作品之一,普罗科菲耶夫的第二小提琴协奏曲,而演奏者加拿大小提琴家James Ehnes也正是此音乐会带给我的第二个惊喜。坦白地讲,在此之前我对Ehnes并不熟悉,但他在此音乐会的的精彩之极的演奏让我频频暗自叫绝!因为对作品的格外钟爱,本人收藏了几个不同大师演奏的CD版本,也曾有机会聆听不同的现场演奏。总的来说虽然现场演奏带给人那种新奇和未知的兴奋是听录音时的缺憾,但从演奏技术上的完美和声部之间以及独奏者与乐队之间的平衡上,现场演奏总是会有一些客观造成的美中小不足之憾,而那天Ehnes的演奏打消了我这种顾虑。他在舞台上的演奏的切切动人和技术的天衣无缝的完美可以说把前两者的优势都合为一体了!他的声音像绸缎一样的好听,在最高音区的快速语句音准那么多完美,声音那么的考究,音乐好无造作。第二乐章他就是在琴弦上的歌唱,小提琴的旋律与乐队二对三的伴奏节奏音型形成一种云中漫步的感觉,美不胜收!陈的指挥在独奏与乐队间提供了齿轮般的精确的咬合以及恰到好处的音响平衡,这个演奏可以说是完美的像录音的制作。当然,那把演奏用的1715年制作的”Marsick” Stradivarius 意大利名琴也是功不可没。在我心目中,普罗科菲耶夫斯基是归属于莫扎特那种天才,他的音乐充满新奇,像流出来的。在乐曲的演奏中,我也注意到了他的“另类”的乐器组合:独奏小提琴和贝斯声部的平行旋律;中提琴与贝斯声部带弱音器的平行进行;独奏小提琴与低音大鼓的结合………。
下半场的曲目,柴可夫斯基的第二交响乐吧音乐会推向高潮。(很多爱乐者喜欢用对柴可夫斯基的爱称“老柴”,我也在此沿用)老柴的第二交响曲的主题因素大都来自乌克兰的民歌,而当时的乌克兰的昵称是小俄罗斯,所以这部交响乐的昵称也是《小俄罗斯交响乐》,处于当下世界的政治形势,乐团的节目单里省略了《小俄罗斯》的曲名。这部交响乐在音乐会保留曲目上远不如老柴之后创作的几部交响乐流行,但在陈以琳的诠释下这部交响乐耳目一新!在乐队全奏的强音下,乐团的第一圆号手用憨厚的独奏唱出了浓郁的俄罗斯民歌风的主题,主题在不同的乐器中传递,展开……..。陈的指挥将乐曲的繁复的交响织体呈示的清晰,明澈;乐句的岂止,起伏都在她手中了如指掌。她的动作节省,但到需要推动大力度时绝不吝啬,而乐队的对她的手势的反应又是那么敏锐,这种默契使整个乐队变成操纵在一人手下的一件庞大的乐器,使力度的幅度大大扩张,从而为音乐的表现力和张力提供了戏剧性的广阔天地。第四乐章是全曲最熟悉乐章,在指挥的充满动力的带领下,旧金山交响乐团的演奏使音乐厅充满一种近乎屏息的激动的氛围,乐曲在指挥旋风般的手势下,乐曲在火热的的高潮中结束。在雷鸣般的掌声和站立的欢呼声中陈以琳女士多次返回舞台谢幕,她走上舞台时的形象再次提醒了我,刚才在指挥台上叱咤风云的音乐强人是一位如此年轻的亚裔女士。
杨智华元月于旧金山湾区家中
《看歌剧“清白”(Innocence)有感》
前几天和朋友去看了旧金山歌剧院最新制作的歌剧 “Innocence” (清白)的彩排,非常震撼。歌剧是由荷兰,芬兰和旧金山歌剧院共同委约世界领袖级芬兰女作曲家 Kaija Saariaho (去年已过世)创作的,剧本作者Sofi Oksanen,世界首演是在2021年。因为剧情涉及一所国际学校,剧中使用的语言有九种,包括英语,芬兰语,捷克语,法语,罗马尼亚语,瑞典语,西班牙语,德语和希腊语。剧情是在一场新郎Tuomas和新娘 Stela 的婚礼宴会开始,而新郎的弟弟就是2000年在赫尔辛基的国际学校发生的一场枪杀案中枪杀多个学生的凶手,就在这场婚礼的前不久他却被法庭释放,而新郎为了保住婚姻至此一直向新娘隐瞒着这个事实。不巧的是被雇来为婚礼作服务员的Tereza 刚好是被杀害的学生中的女生 Marketa的妈妈。在婚礼进行中的谈论中她得知新郎与凶手的关系后,最终她当众把事实揭露出来,而新郎不得不向新娘忏悔。在揭示十年前在学校发生的一切时,才得知凶手本人也是学校霸凌的牺牲品,而新郎也曾多少是凶手弟弟的帮凶,也就是说没有一个完全清白的人…..。音乐很阴暗,沉重,人物的刻画生动而尖刻,很有戏剧张力。剧情主线由发生枪击案学校的老师和幸存的几位学生叙述,而故事的引申发展有时空的穿越,也很有电影的蒙太奇,意识流的效果,有时几个情节同时并行,有视觉的立体感。而舞台的设计很简约,一切都发生在一个提供多个舞台的可转动的方形建筑,你可以看到婚礼的餐厅,学校的楼梯,仓库甚至学生为了逃避枪击时的公共洗手间,有的场景是非常血淋淋的。最有创意的是服务员的被害女儿 Marketa 一直是以一个魂灵出现在舞台,贯穿全剧,而表演者是一位流行歌手,她演唱的旋律是非常有特色的北欧民歌风,极有表现力。总之整个歌剧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张力和戏剧性,剧情对表演者和观众带来的冲击是那么的深刻,甚至剧组还需要心理医生来辅助。歌剧触及到暴力,枪支,种族,等社会问题,是一部挖掘人性,刺到现实社会的软肋的悲剧杰作,我甚至感觉此剧应该得普利策奖。本人推荐这部歌剧,而旧金山歌剧院的演出每个角色的独唱,合唱及乐队都精彩至极!此歌剧会在6月1号至20号在旧金山公演,请看旧金山歌剧院链接:https://www.sfopera.com/operas/innocence/
《怀念我敬爱的老师罗忠镕先生》
我是在昨夜凌晨得知罗先生逝世的消息,悲痛万分!悔恨没能在疫情前多回北京看望他。更让我遗憾的是我献给他的钢琴曲《唐诗印象 – 自 枫桥夜泊》马上会被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多希望他能看到! 一夜碾转难眠,2017年夏到北京怀柔看望他和李老师,罗莹,罗铮,欢聚一起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作为罗先生的学生,我感到无比自豪又无比惭愧,我在他那一代的学生中可以说是最没有作为的一个,但这些年在和他的通信中罗先生总是给我最大的鼓励,总让我感觉我是他得意的学生。我是在1978年在朋友的推荐下和另一位朋友和同事王进成为罗先生的私人学生的,王进后来去了维也纳,是位指挥家了。那时我是北京歌舞团的演奏员兼作曲,自那时起每周我都会冒着风雨骑着自行车到和平里中央乐团宿舍区的罗先生家中上课,每次都感到像到了自己家中的温暖,罗先生的儿子罗铮还小,每次见到我都会叫我扬子哥哥。那时侯上课都是免费,罗先生总是拿我当作朋友一样对待,他很风趣,爱讲笑话,有时上课前先会和我交流几段。他上课话不多,但字字到位。记得第一次上和声课罗先生的第一句话是:“如果你是个有作为的作曲学生,你会认为我要教你的这些都没有用”。当时我有些百思不解,但在我后来的写作过程中才真正体会到他的谏言后面的深刻含义 – 音乐理论和技法只能成为有作为的作曲家如虎添翼的工具,而绝不能被它束缚。罗先生的作曲功底让我折服,记得一次带着我用整整一个星期才完成自认为完美无瑕的八声部复对位作业和他回课,他一边和我讲着话一边漫不经心的就给我圈出四五个错误,我当时暗想,我这一个星期的费尽苦心的反复检查,罗先生用几分钟扫描般的速度就给我解决了!早就耳闻罗先生坎坷又充满戏剧性的一生,他是中国音乐界的一条硬汉!但他平时又是那么谦逊低调,和蔼可亲,他做人的教诲对我影响深刻,受益终身。他对新东西的学无止境和对学术的一丝不苟的精神更是让我刻骨铭心。他一生中除了音乐创作也著书无数,还翻译了众多宝贵的国外理论书籍,都是中国作曲理论的宝藏。记得81年我移居美国后,那时国内音乐资料有限,每次回国为他带回书籍和CD时,他都是如获至宝。非常骄傲的回想起,那本英文版的亨德米特的”The Craft of Musical Composition”《作曲技法》还是我80年代初从美国给罗先生带回去的。在和罗先生学习的过程中,他从不会把他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学生,他总是尽量的启发学生自己的创造力和想象力,记得一次和他一起欣赏马勒的“大地之歌”,他感慨马勒虽是奥国人,和声语言也是奥德体系,但“大地之歌”的音乐气质还是中国的,这句话让我回味了许久。那时在上课时久不久我会把为团里写作的一些小东西拿给他看,每当他发现我的作品有可圈可点时,总会兴高采烈的用微带四川的口音的说:“可以用!可以用!”,我也会因此感到受宠若惊。还记得我在旧金山音乐学院学习的第一年用我的乐队作品“Fantasy for Orchestra” (幻) 获学院作曲比赛第一名并得到加州电台播放的首演录音,我回国时把录音给罗先生听,当我向他表示担心自己的作品中是否太缺乏中国的风格时,他语重心长的说:“你的中国因素已在你的血液里,甩都甩不掉,不用担心”。他的一席话也在我后来的创作中得到证实。
罗先生一生刚直不阿,但他对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学生们充满慈爱。罗先生是中国现代作曲理论和技法的奠基人,他一生的成就让人望尘莫及,他桃李满天下,不乏国际级名人,但他为人谦逊,低调,是一位正直的中国艺术家的典范。我永远怀念我敬爱的老师罗先生!和我一样受益于他的无数的学生们永远怀念他!中国音乐界会永远怀念他!他会在中国音乐史留下一丰碑。
杨智华九月二号于加州家中
旧金山交响乐团 – 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
- 只要看到《斯特拉文斯基》和《春之祭》这两个名字就能让我的眼睛发亮,三月十号周四下午在旧金山Davies 交响音乐厅由指挥家萨罗宁(Esa-Pekka Salonen)带领的旧金山交响乐团音乐会不光包含了这两个名字,还加上了我另一个钟爱 – 斯特拉文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周四的音乐会虽然是非周末的日场,但剧场基本坐满,也看到一些来自老人院的高龄观众。
- 前半场曲目:
- Elizabeth Ogonek “Sleep & Unrememberance ”(睡梦与失忆)2016 旧金山交响乐团首演
- 斯特拉文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1931 演奏 Leila Josefowicz
- 下半场:
- 斯特拉文斯基 《春之祭》1947 版本
- Ogonek 是一位相当有建树的波兰裔女作曲家,乐曲是伦敦交响乐团2015年的委约作品。单乐章的全曲长12分钟,灵感来自诺贝尔奖获得者,波兰诗人Szymborska 的诗 ”While Sleeping” (睡梦中)。作曲家本人在演奏前向观众介绍了创作的过程。正像她所说,乐曲就像一串由朦胧的意识流贯穿起来的支离破碎,互不相干的记忆和梦境,有电影镜头般的视觉感。乐曲可以听到一些印象派的色彩和朦胧,也有相当现代的作曲技法。指挥家萨罗宁本人就是很优秀的作曲家,所以作为新作品的诠释真可谓近水楼台。
- 斯特拉文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的创作背景中有些小趣闻。因为他本人不是小提琴家,对小提琴演奏技法不是那么了如指掌,对创作大有炫技成分的协奏曲开始有些犹豫不决。当时和他同住在巴黎的波兰裔小提琴家Samuel Dashkin 委约他为他创作一首小提琴协奏曲并答应随时为作曲家提供建议。作曲家第一次在小提琴家的乡间别墅的会面时协议就达成了。在创作的初级阶段,作曲家和小提琴家在巴黎的一家饭馆共进午餐,席间斯特拉文斯基在一张餐巾纸上写出一个三个音的和弦,其中两个音相隔非常大的跨度,他问小提琴家可不可以演奏这个和弦,从谱面上看小提琴家认为不可能,当时作曲家很失望。但当小提琴家回到家中用小提琴试了一下才发现这并不难,而且它所产生的效果非常奇特,他马上给作曲家打电话告知。在作曲家完成这部作品后才告知小提琴家这个和弦的重要性,它其实是决定要不要继续写这部作品的Passport (护照)。这个和弦像个苍白的号角又像一个丑角做的鬼脸,出现在前三个乐章的开头,和弦的色彩也决定了整个乐曲的和声色彩。乐曲呈现典型的斯特拉文斯基的新古典主义风格,虽然是写给较大的乐队,但极具室内乐气质。独奏家的角色时而独奏,时而重奏,时而伴奏。乐曲分三个乐章,第一乐章是托卡达,更像是充满不规则节奏的快速进行曲,小提琴独奏的调皮的跳跃和乐队“踩不到点上” 的节奏是典型的斯特拉文斯基“老顽童”般的乐风,也让我想起他的《士兵的故事》,两部作品肯定有一定创作上的联系。中间的两个乐章都命名咏叹调,这也给了小提琴带来歌唱的机会,尤其是第三乐章,极富表现力的弦律让人想起巴哈的慢板,两个乐章性格截然不同形成鲜明对比。最后一个乐章是Capriccio (随想曲)性质,小提琴在令人炫目的无穷的跳动中结束了全曲。小提琴家Josefowicz 是世界一流的演奏家,曾经和众多世界顶尖的乐队合奏,她的演奏技术完美,充满活力,让观众叹为观止。
- 我最想说的就是下半场的《春之祭》。这部作品是斯特拉文斯基三部芭蕾舞音乐成名作(《火鸟》《彼得鲁士卡》和《春之祭》)的最具颠覆性的作品,被公认为20世纪现代音乐的丰碑之作,也可以说是20世纪最伟大的音乐作品。记得早在70年代末国内刚刚开放,我当时在北京歌舞团和几位趣味相投的好友同事搞来《春之祭》的录音,在宿舍里听录音时脸上那张目结舌被惊呆的样子还一一在目,而现在每次听到它就像听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那么亲切,如此可见人们的耳朵对不谐和音的接受力是多么可缩。斯特拉文斯基曾是俄国作曲大师利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学生,他第一部为戴亚基列夫创立的俄国芭蕾舞团所创作的芭蕾舞音乐成名作《火鸟》中还能听到利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影子,而《春之祭》则堪称向音乐传统彻底决裂的宣言了。《春之祭》芭蕾舞剧的灵感来自古代俄罗斯异教徒的对春天的祭献仪式,部落长老们要在一群跳着圆圈舞的少女中选出一个少女来祭祀春天,而这个被选中的少女要在疯狂的舞蹈中倒下死去。舞剧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为《大地的崇拜》;第二部分《祭献》,音乐充满远古的野蛮,荒芜和神秘,斯特拉文斯基巧妙的用多调性,不规则节奏和非传统的配器把音乐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不过1913年在巴黎香榭丽舍大剧院的《春之祭》芭蕾舞剧首演时倒不乏戏剧性的插曲:当音乐刚由巴松在极高音区引奏出那段著名的荒芜飘渺的弦律时,观众就开始骚动,随着音乐的进行越演越烈,最后险些发展成暴动,那些听惯温文尔雅的芭蕾舞音乐的观众觉得被这种“野蛮”的声音愚弄了。一部音乐可以激起如此激烈的反响也真证实了音乐不可思议的力量!当然后来作品作为音乐会曲目的演出时却大获成功。
- 早就耳闻这首乐曲是指挥家萨罗宁的拿手好戏,但那天的演奏比我预期的更让我震撼!在整个演奏中我几乎都没能坐稳,全身的血液都在随着音乐沸腾。指挥家萨罗宁的诠释充满感染力和煽动性,使观众每一刻都被他抓住。他把乐曲的张力和戏剧性拉倒了极限,又对各声部的平衡掌控的恰到好处,使各声部形成的的音流与音块儿时而交融,时而碰撞,使音乐充满玄机和震撼,最繁复的节奏也在他手势中也变得清清楚楚。在第二部分的序曲“黑夜反复浮现的召唤”中,指挥把两只加弱音器的小号的弱音压到几乎无声,那种神秘莫测的效果令人窒息;而在强音全奏时乐队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声浪,像海潮般扑面而来。还记得那高音单簧管在极高音区的盘旋就像一种神秘的生灵划破长空的长啸。旧金山交响乐团的演奏浑然一体,每个声部都有出彩,引人入胜的演奏把人们带到那荒野神秘的远古。全曲在无情的重复近乎歇斯底里节奏中骤然停住,一个强音结束了全曲 – 那个少女倒下了。观众在呼喊声与雷鸣般的掌声中沸腾起来!看到今天《春之祭》能受到观众如此热烈的喜爱,我不由得感动落泪,1913年在巴黎香榭丽舍大剧院首演的场景和作曲家的窘境浮现在我眼前。我的偶像斯特拉文斯基又在天上微笑了。
- 杨智华
- 初春在旧金山湾区家中
- 中国音乐学网
《杜达梅尔 – 旧金山交响乐团 – 马勒》
多年前曾现场听过杜达梅尔(Dudamel)指挥洛杉矶爱乐交响乐团演奏马勒第一交响乐,从此念念不忘。昨天终于等到他再次来旧金山指挥旧金山交响乐团,对于旧金山湾区的观众这可是一大幸事!音乐会一共有四场,我拿到周六第三场音乐会的票。从我家开车去旧金山要一个多钟头,一路上畅通无阻。和我同去的老同事一路上调侃音乐,海阔天空,不知不觉已开进旧金山。
从停车场Davies 交响音乐厅的路上行人熙熙攘攘,西服革履,看得出都是奔着这场音乐会去的。虽然旧金山市政府已降级口罩领为自愿,但音乐厅入场还是严格要求戴口罩和呈示第三针疫苗证明。入场阵势不同凡响,已然长龙排队三行,入场后可见全场爆满。音乐会开始,杜达梅尔在观众充满期待的热烈的掌声中像英雄一样的走向指挥台。
音乐会曲目:
上半场 – 莫扎特D大调第38号交响乐 (布拉格)
下半场 – 马勒升C 小调第五交响乐 (1902)
两位作曲家时间和音乐风格跨度甚远,但都是奥地利人,《布拉格》交响乐的波西米亚背景又和马勒的波西米亚出处呼应;更有意味的是,马勒是莫扎特的忠实追随者,两部交响乐不乏内在的血源关系,可见杜达梅尔的匠心独具。舞台上乐队弦乐群的位置也不是最传统的排列:较高声部(一提,二提)在左边;较低声部(中提,大提)在右边;而是一提,大提在左,二提,中提在右,(我本人一直对这种坐法有疑问,因为这样二提的的小提琴面板和F孔会背向观众)。莫扎特写这部交响乐正逢他在维也纳的人气开始下降,而他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正在布拉格风靡之时。他曾这么描述布拉格人们对这部歌剧的喜爱:“人们在写着它,聊着它,哼着他,用口哨吹着它,跳着它。“ 他觉得这部交响乐也是属于布拉格的。从这部交响乐中也可以听到波西米亚的取向,尤其是他在乐曲中对管乐器的独钟,可以听到很多乐段中没有任何弦乐器加入的管乐群的单独使用,这在莫扎特之前的交响乐中是少见的,这种在乐队色彩上的推新也对后来的古典乐派作曲家包括贝多芬和舒伯特有着一定的影响。乐曲结构是奏鸣曲式,但不像典型的早期古典派交响乐,第三乐章的小步舞曲不见了,而是后来常见的 快 – 慢 – 快 三乐章结构。第一乐章是典型的奏鸣曲式,冗长的引子给人一种歌剧序曲的氛围,接下来是多主题的呈示部,主题在较繁复的复调织体展开后推向主部的再现,第一乐章在欢腾的气氛中结束。第二乐章行板的悠扬的6/8节奏给人一种典雅的宫廷舞的感觉;第三乐章是充满喜剧气氛的急板,织体略厚重但不失典雅。这也充分的体现在杜达梅尔的优雅的手势和旧金山交响乐团的绸缎般的声音。前半场就在这种喜剧般的情绪中结束。
我最期盼的下半场开始了。让我先简单介绍一下这位交响乐舞台上的明星般的人物 – 古斯塔沃 . 杜达梅尔(Gustavo Dudamel)。作为洛杉矶爱乐交响乐团音乐和艺术总监,他引领该乐团完成了13个音乐季。他在2021年四月已宣布他将成为下一位巴黎歌剧院的音乐总监。他81年出生在委内瑞拉,儿时学习小提琴,13岁时因为他所在的青少年乐队的指挥的迟到而给他机会第一次拿起指挥棒,因此被发现指挥才能;18岁委任为委内瑞拉Simon Bolivar 青年交响乐团的艺术总监,在他的带领下这个青年交响乐团在2007年英国的BBC Proms 音乐节上大出风头,为乐队迎来国际知名度。他在2004年德国举办的古斯塔夫 – 马勒指挥比赛初露锋芒也因此赢得了国际音乐界指挥大师包括克劳狄 – 阿巴多和西蒙 – 拉特尔的关注。他于2009年被任命洛杉矶爱乐音乐总监至今。杜达梅尔坚信音乐可以改变人们的生活,可以启示,可以改变世界,他不遗余力的投身于音乐教育和开拓更多的古典音乐听众。众所周知指挥马勒交响乐也是杜达梅尔的强项。
马勒第五把音乐会推向了高潮,这部交响乐创作在他被委任为维也纳宫廷歌剧院总监,经济略为宽裕后购置的创作小屋中,也是刚度过大出血的生死关头后。第五也是他的交响乐中演奏最多,他自己指挥最多的一部。音乐有很深的哲理的探索,这里我要引用前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的对乐曲的很到位的描述:“伟大的音乐表达了对哲学的深思及真理的探索,在这首特别的交响乐中,他有几个乐段是如此的震撼着灵魂的最深处,特别是第一乐章,大提琴与中提琴一同拉奏那一段,它是极度强烈且动人的。马勒音乐中所有的热情与挣扎,………你如果听整首音乐你可以听到生命与死亡的主题。在他的音乐中有着光明与悲剧性挣扎的黑暗相对抗。生活总是充满冲突与对立,但是没有这个就不是生活了。马勒就是有能力可以扑捉到人类处境的样貌。” 讲的多么生动,贴切,一位国家领导人能对马勒有如此纵深的理解,让我赞叹!乐曲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包括葬礼进行曲的第一乐章和疾风暴雨的第二乐章;第二部分是第三乐章谐谑曲;第三部分包括那最有名的小柔版(Adagietto)和快板回旋曲的终曲。
中场休息后回到座位上的观众会发现一个庞大的乐队占满了舞台,乐队的编制几乎是莫扎特编制的翻倍,最瞩目的是圆号组,虽然马勒要求六把圆号,但我看到七把在台上,后来明白因为乐曲中独奏圆号的重要性第一圆号只吹领奏不参与其他声部。乐曲的开始就不同凡响,乐团的第一小号手吹出的号角大大出彩,人们被命运的召唤带入悲情的葬礼。过去听过这种形容:乐队是指挥的一个大型乐器,而杜达梅尔的指挥才真是让我体会到他在用他的全身的动态来演奏着乐队的每一声部,每一细小的细节,强弱,乐句,语气都掌握在他那充满音乐的手势之中。我在此也想借用乐队中一位好友的形容:“他浑身都是戏”,而回报他的是乐队每一个声部的充满生机的严谨的合作和浓郁丰满的音色。我听到的葬礼进行曲中的弦乐声部是那么的醇厚,在指挥外柔内刚的手势下,多愁善感的弦律显得那么富于歌唱性和韧性。第二乐章以狂风暴雨之势从第一乐章的昏暗的犹豫中挣扎出来,木管组高音区以九度大跳的叫嚣引出乐队如同洪流般的全奏,弦乐声部的极速音流像旋风般席卷着整个音乐厅,音乐充满戏剧性的冲突,但整体是光明的。风暴渐渐远去,乐章在耳语般的各声部对话中悄然隐退。第三乐章的谐谑曲基本是乡村舞曲风,音乐悠扬起伏,乐队的第一圆号手的气宇轩昂的吹奏让人想起阿尔卑斯山的号角,圆号群几次用强奏把第一圆号的委婉的独奏推向亮点。指挥把强弱的幅度拉到了极限,有一段弦乐由弱渐强的乐句,音乐起始在几乎听不到的弱度,好像音乐从天而降,那种奇特的效果让观众屏住呼吸!
第四乐章小柔版是全曲最抓人心的,这个乐章只为弦乐器和竖琴而作,此乐章的受欢迎的程度几乎达到家喻户晓,并且经常会作为单独的乐曲在音乐会演奏。音乐是凄美的,长气息的,其中充满深思和撕裂般的挣扎。杜达梅尔把慢板的长气息拉到快让人窒息的宽度,每一个音符都让人想要把它吸入肺腑不愿把它吐出来,这是我听到的最扣人心弦的Adagietto! 乐章在掉下根针都能听到的安静中结束,人们随着音乐的远去,沉醉在那可望不可及的超然的世界之中……..。(但这个超然的一刻被后排一声该死手机铃声打破,我当时真有把这个手机的主人掐死的念头!)
乐曲的终曲回旋曲是全曲最光明的乐章,可以听到生命的希望和光,人生的凯旋。我非常欣赏那段赋格式的弦乐声部进入,每个声部都立竿见影,亭亭玉立。这里可以听到巴赫的复调对位思维对马勒的影响,繁复交织的织体将音乐的交响性推向极致。旧金山交响乐团在杜达梅尔的魔术般的极具煽动性的手势下在乐曲的尾声创造出一种声浪的海潮向观众扑面而来,音乐的最后强音被观众的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接力。伴随着经久不息的掌声,指挥四次重返舞台谢幕后观众才恋恋不舍的离去。马勒第五交响乐全曲长达一个多小时,处理不好对于普通观众会是一种较量,但杜达梅尔对乐曲的处理让人流连忘返,使这部伟大的交响乐转化为一个多小时的货真价值的的音乐盛宴!
杨智华22年四月于旧金山湾区家中
《王羽佳与旧金山交响乐团音乐会》
1月28日王羽佳与Michael Tilson Thomas (简称MTT) 指挥的旧金山交响乐团的音乐会我期待已久,音乐会共有三场,我是去了第二场。正值欧米克戒病毒肆虐,Davies 交响音乐厅入场规定非常严格,不但要出示两次疫苗证明,还要求观众戴上起吗KN95规格以上的口罩。还好,门口义务服务人员很人性化的为没有戴KN95的观众准备了免费备用。入场后看到不少亚洲人面孔,看到座无虚席的音乐厅,暗自赞叹王羽佳的票房效应。
这场音乐会有更深一层的意义,一是为不久前卸任的音乐总监MTT送别,二是追念刚刚过世的该乐团团长Nancy Bechtle 女士,在音乐会开始前乐团还请来当地的著名爵士组合演唱MTT为怀念她谱写的歌曲。可以看到观众中不乏社会名流,包括坐在二楼包厢中的国会议长Nancy Pelosi。旧金山的观众的热情让人感动,也因為77岁的MTT卸任後曾动过脑瘤手术,这是他手术后第二次重返旧金山舞台。当MTT出现在舞台上,全场起立报以经久的掌声和欢呼声向这位执棒乐团25年之久的音乐总监致敬 。本人居住在旧金山湾区40年中聆听过无数次旧金山交响乐团的音乐会,已然把乐团看作自己的Hometown 乐团,所以也为当天能够在场感到荣幸。
音乐会的曲目上半场是李斯特降E大调第一号钢琴协奏曲;下半场是马勒D大调第一交响乐。李斯特可以说是音乐史上作曲家中最辉煌的钢琴家,写作技巧绚丽的钢琴独奏曲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但这首钢琴协奏曲竟用了他26年来完成。最初起草时他还是19岁的青年,到1855年由柏辽兹指挥的首演时,作品已经过无数次的修改和完善直到完美。但这一切绝不是徒劳无益的,另一位伟大的匈牙利作曲家巴托克认为,它是第一部把完美的回旋性质的奏鸣曲式实现的作品。乐曲分四个乐章,但演奏中不间断,由下行半音阶组成的第一主题动机贯穿全曲,但每次出现又都会有不同的展开,这种结构为乐曲添加了一些变奏与回旋的性格。
羽佳身着大红长裙在热烈的掌声中走出舞台,在大家熟悉的微带羞涩的羽佳式鞠躬后在钢琴前坐定。乐曲以乐队第一主题顿挫的强音呈示开门见山,羽佳的八度快速大跳的进入不同凡响,即刻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所周知羽佳快速八度的演奏技术易如弹指,但她在演奏难度极大的双手八度经过句时即从容自如,又不失乐曲要体现的努力攀越中的张力和戏剧性。而MTT的掌控使乐章一气呵成。第二乐章基本上是一首涵夜曲气质的抒情诗,羽佳的极具歌唱性的长气息的乐句楚楚动人,她对音色的控制也是精巧迷人。第三乐章由三角铁的蜻蜓点水般的点击引出,钢琴与乐队轻盈跳跃的对句让人联想到一只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羽佳的弹奏晶莹闪烁,谐趣横生。在乐队的过渡乐句的引领下,乐曲进入了第四乐章。最后的乐章基本像是个超级再现部和第一乐章遥相呼应,最终以凯旋般的强音全奏结束了全曲,而观众的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几乎压倒了乐队的强度。当然从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中也暗示了大家对返场的期待。一反常态,那天可能羽佳有些疲劳,没有像往常那样慷慨的用她的人人熟悉的“绝活儿”返场曲目回报观众,而是在MTT的请求和观众殷切的等待下,一束优美的弦律在羽佳左手流动的伴奏音型下飘然而出,那是李斯特改编舒伯特的艺术歌曲《纺车旁的格里卿》,前半场就在回味无穷的典雅中结束。羽佳演奏的李斯特第一协奏曲让我想起我另一个钟爱的版本:阿格里奇和阿巴多与伦敦交响乐团的录音,她和阿格里奇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们的演奏都“冒火花”而这种火花不就是这首协奏曲的精髓吗。
马勒在写第一交响乐时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能为他谋生计的指挥工作中,他希望能有一天用他的音乐挣足够的钱来支持他的作曲,但第一交响乐的首演并不成功。马勒对自己的作品不被理解和接受而苦恼,觉得老一辈的作曲家们都有上一代的传统可传承,而自己的第一交响曲在创新性上几乎是从零做起。这部交响曲也是他自己指挥最多也久经完善的作品。多希望他能看到他的交响乐在今天被爱乐者们的青睐成为音乐会的热门曲目。
作品分四个乐章,风格近似交响诗,其中也借用了一些他的艺术歌曲材料,这部作品还有个别名《巨人》。马勒交响乐对于旧金山交响乐团并不生疏,MTT指挥该乐团录制的全部马勒交响乐”Mahler Cycle” CD曾赢得多项格莱美奖,所以演奏马勒对于乐队自然是随手拈来。第一乐章在第二小提琴组的高音泛音的背景下可以听到布谷鸟的歌唱和远处传来的号角声,一片大自然的生机蠢蠢欲动的气息,终于等到充满生命动力的主题出现。MTT在长气息的引奏中的手势几乎是完全是流动的,这使听众进入一种完全不受节奏束缚的时空之中,音乐步入了马勒的心灵世界,那么恬静,在冥冥之中你可以听到自己的动脉在太阳穴中勃动。大自然是永恒的,生命是有限的,而死亡却也是永恒的。马勒在这三者之间徘徊,我们听到生命的凯旋的号角,但也不能摆脱死亡在黑暗中的召唤 。MTT在力度的启示上很节俭,加之乐队的默契,当他需要戏剧性的强音时每个大动作对于乐队的反应都会重千斤。第二乐章是舞曲,相当于古典交响曲的小步舞曲,但三拍子节奏更是铿锵有力,仿佛看到田间农夫的舞蹈。最有趣的是诙谐的第三乐章,以小调形式出现的源自法国儿歌“Frère Jacques” 我们熟悉的《两只老虎》弦律从低音大提琴笨拙的独奏开始以轮奏的方式循序渐进的呈示,灵感来自于一副讽刺画《动物为猎人的葬礼》加之强烈对比的悠扬的舞曲性质的中间乐段,让乐曲添加一种打油诗情调。第四乐章像雷电一般从黑云中劈了下来,整个乐章像疾风暴雨,但充满英雄般的凯旋与希望,旧金山交响乐团的在MTT的带领下给音乐推向了令人窒息的戏剧性张力,尾声好像是在高空盘旋不落的旋风直到冲破云霄,在乐队全奏的极强音上结束。当时观众的反应可想而知,掌声也可用排山倒海来形容。
在走出剧场时,我听到走在身旁的一位白发长者轻轻的哼着第二乐章舞曲的弦律。回家的路上,我和同往的朋友滔滔不绝,感慨在这疫情期间能有这样的精神享受是怎样的一种奢侈,知足!
杨智华
大年初一于旧金山湾区家中
《听旧金山交响乐团音乐会随感》
昨晚旧金山交响乐团的音乐会对我有特殊的吸引力,音乐会标题《异邦鸟》(Exotic Birds), 不光是因为本人是个爱鸟的人,光是音乐会的曲目和作曲家的大名已让我眼睛一亮:德彪西的《牧神午后》(Prelude a L’Apres-midi d’un faune),梅西安的《异邦鸟》Oiseaux exotiques,芬兰当代作曲家萨莉亚霍 Kaija Saariaho 的《梦的翅膀》(Aile du songe) 和压轴的德彪西的《大海》(La Mer) 。虽然一票难求,但近水楼台先得月,多谢乐团中的好友。
和朋友从我居住的矽谷到旧金山开车一路顺畅,旧金山天气秋高气爽,当日刚好又是市政府部分解禁室内口罩令,但街上还是看到不少人戴着口罩。Davies Symphony Hall音乐厅入场要呈示疫苗证书,室内严格要求戴口罩。尽管如此,庆幸的看到,剧场几乎坐满。
旧金山交响乐团新任音乐总监和指挥萨罗宁Esa-Pekka Salonen 用一套耳目一新的曲目开始了他上任后的第一个音乐季,每个音乐会都有它涵盖的特定的标题,而这场音乐会主题则是“异邦鸟”和法国特色。开场曲目是法国作曲家德彪西最有名的作品之一, 也是我本人最喜爱的作品之一《牧神午后》,这部作品在音乐文献中之重要,被认为是西方音乐史上的转折点。伟大的指挥家和作曲家皮埃尔布列兹甚至认为这部作品是现代音乐的起点。作品是一部交响诗,灵感来自法国诗人马拉美的同名诗,描述罗马神话中的人面山羊身的牧神在和林中与仙女们嬉戏追逐后在懒洋洋的午后阳光下入睡并进入充满遐想的梦幻。据说最初诗人马拉美并不喜欢用他的诗作为音乐的背景的想法,并声称哪怕用世界上最好的音乐表现他的诗作也是画蛇添足。但当他被邀请到首演的音乐会亲耳聆听了德彪西的作品后,他喜出望外的给德彪西写了一封充满赞美的信,表达乐曲非但没有抵消他的诗,还延伸了她的艺术形象。实际上我本人认为诗中的意境恰恰和印象派音乐的色彩不谋而合,而德彪西的音乐把诗中的朦朦胧胧,昏昏沉沉的意境表现的淋漓尽致…….。乐队对弦的声音把我从对作品的沉思中唤醒,在指挥的示意下长笛奏出的梦一般的引句。旧金山交响乐团的诠释引人入胜,长笛在低音区委婉的吹奏像迷雾一般,在乐队的朦胧的和声和织体的笼罩下最后交织成一波长气息的旋律音流,观众随着音乐进入了午后阳光下的林中梦境,这一瞬间也让我联想到另一位印象派大师莫奈的画景。乐团的演奏色彩绚丽,层次交融,在指挥萨罗宁极富音乐煽动力的手势下此起彼伏,观众也被音乐带入到马拉美的诗境之中。乐曲结束,观众好像还在音乐中流连不舍,这是我听到过的最精彩的《牧神午后》之一!
第二首乐曲是法国大师梅西安的《异邦鸟》,乐曲也是大师的代表作之一。乐队编制是钢琴,管乐器和打击乐,钢琴的重要性几乎像钢琴协奏曲。梅西安对鸟类情有独钟,他对世界各地的鸟都有纵深的知识,他搜集了47种鸟的叫声。他对印度和希腊的民间音乐也是深有研究。他巧妙的把这些都融入到这个作品,而他的音乐绝不是简单的对鸟的歌唱的模仿,而是把它升华为独特的音乐形象和语汇。演奏极为精彩,每个演奏者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钢琴家Jeremy Denk的让人叫绝的华彩,他完全背谱演奏,他演奏时的面部表情好像在模仿每只鸟在歌唱时的表情,生动至极,而他的表演使这首原本对普通观众难以接受的现代音乐这么亲切和“平易近人”。作为作曲者本人,我对乐曲结束后的持久的热烈掌声颇感欣慰,这种对现代音乐的热情接纳是何等可贵!
前半场以萨莉亚霍的《梦的翅膀》压轴,也是旧金山交响乐团的首演,因疫情原因,作曲家不在现场,不过乐曲开始前放了段作曲家对作品介绍的录像。萨莉亚霍是位居住法国的芬兰女作曲家,她已在国际乐坛有一定名气,本人也是她的追随者,还收藏了她的唱片。她认为音乐与视觉艺术有不可分离的联系,这也表现在她的音乐之中。而这首乐曲也是以飞鸟为音乐形象,与梅西安的《异邦鸟》有异曲同工之感。乐曲是为长笛与管弦乐队而作,更像是部长笛协奏曲。乐曲要求演奏者在吹奏同时加入吐字和歌唱,有一定挑战。长笛演奏家Claire Chase 出场不凡,她身着浅蓝色连衣装,轻巧的像只鸟,她的演奏无论从音乐还是动作都表情丰富,我想如果作曲家在场的话一定会很满意。我特别欣赏乐曲结束段落,作曲家试图塑造一种音乐形象:飞鸟翱翔蜕变成一粒围着地球旋转微小的卫星。很有想象力。
在此要提一下,在之前的音乐会因疫情宵禁,带观众音乐会有时间限制,所以不会有中场休息,这是我疫情后第一次领略到中场休息的悠闲。下半场是重头戏,德彪西的《大海》La Mer 。这是德彪西的代表作,也是有一定难度的乐队作品。乐曲有三个乐章组成,1,海上黎明到正午 2,海浪的嬉戏 3,风与海的对话,德彪西在作品中展现出他的大师级的技法,无论是音乐形象的塑造和戏剧效果还是对配器色彩的烂熟的掌控,都是使它成为全世界音乐会保留曲目的保证。旧金山交响乐团的演奏是一流的,萨罗宁的指挥真可谓“翻江倒海”,他把一个庞大的乐队掌握的像一件乐器,力度跨度宽广,长气息,声部之间融合又有清晰的层次感,刚柔并济。观众随着乐曲,时而风平浪静,时而大浪滔天,好像在这超然的艺术的享受之中把疫情的忧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杨智华21年10月17号凌晨
《难忘的音乐会》
10月30号旧金山交响乐团的音乐会是我疫情后听到过的最享受的现场音乐会。作为作曲者本人,节目单中的现代作品自然有特别的吸引力,而钢琴家叶菲姆-布朗夫曼(Yefim Bronfman)的大名更是让我对音乐会迫不及待。昨天的音乐会不负众望。
音乐会曲目:前半场 – 瑞典作曲家Anders Hillborg的《Kongsgaard 变奏曲》 (旧金山交响乐团首演),理查-施特劳斯为管乐队创作的《小奏鸣曲 二号》(Sonatina No. 2 in E-flat major)。下半场曲目:贝多芬第三号C小调钢琴协奏曲。音乐会开场由作曲家Hillborg 向观众介绍他的作品,有意思的是作品是应本地酒乡纳帕谷(Napa Valley)Arietta 酒厂老板Kongsgaard夫妻委约,这对夫妻喜好红酒也热爱音乐,他们的品牌是以贝多芬奏鸣曲中的一个乐章Arietta (小咏叹调)命名,甚至在他们的商标上还印出几小节此乐曲的乐谱。作曲家以这个作品为动机以他的想象力发展成一部弦乐队的变奏曲的新作品。可以在乐曲中听到巴洛克,民间,文艺复兴和浪漫派音乐的因素,但万变不离其宗,贯穿全曲的因素都没离开贝多芬Arietta的线索。乐曲的结尾以贝多芬原曲的段落结束。更有意思的是,在音乐开始前,指挥萨罗宁邀请音乐会的另一主角钢琴家布朗夫曼在乐队左侧的钢琴上演奏贝多芬的原曲作为引申。
理查-施特劳斯的为16件管乐器创作的小奏鸣曲第二号曾有人建议题为为管乐交响乐,但施特劳斯还是最终决定用小奏鸣曲为曲名。作品是写在动荡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尾声,是献给瑞士慈善家Reinhart的。乐曲的欢快的情绪与当时作曲家的处境形成鲜明的对比,也可以说作曲家当时把作品的创作当作回避现实的“避难所”。音乐充满明澈绚丽的主题和清晰的织体,作品听起来有一种清新的感觉。在第三乐章的小步舞曲中可以听到莫扎特第39交响乐的痕迹。这充分说明了为什么作曲家还给予作品一个副标题《快乐的工作室》(Happy Workshop)。作品长达40多分钟,技术上有相当的挑战,旧金山交响乐团的管乐组群以精湛华美的演奏结束了音乐会的前半场。
观众(包括我自己)以期待的心情迎来了音乐会的高潮 – 布朗夫曼演奏的贝多芬的第三钢琴协奏曲。众所周知贝多芬的一生的坎坷,更不用说作为一位作曲者失去最宝贵的感官 – 听觉的苦痛,但他的音乐总是充满了希望的光和热,包括这首本应是以炫技为主的钢琴协奏曲中。贝多芬一共创作了五部钢琴协奏曲,有人认为他的第三是最能体现他成熟的开始。还有另一层意义,贝多芬在写这首乐曲时,刚好遇到钢琴制造工业的革新,把钢琴由之前五个八度音域(现代钢琴有七个八度加三个音)扩展出来,而这个扩展也给予了贝多芬如虎添翼的创作空间。贝多芬虽然曾经是海顿的学生,但他更崇拜莫扎特,而在他的早期作品中可以听到更多的莫扎特对他的影响,这首协奏曲也不例外。很多地方可以听到莫扎特第24号C小调钢琴协奏曲的影子,不光是用的是同一C小调,乐曲的引子,结构,华彩尾声与乐队的连接都有与莫扎特第24协奏曲的亲昵之感。乐曲分三个乐章:1,有活力的快板,2,小广板,3,快板 (回旋曲)。第一乐章是传统的奏鸣曲式,乐队在萨罗宁的带领下呈示出长篇幅的第一主题,那典雅丰厚的古典气息顿时笼罩了整个音乐厅,之后钢琴登场接力了第一主题的呈示。布朗夫曼弹出的那最初的乐句已不同凡响,声音坚实,果断,让人联想到贝多芬那凝重坚韧的表情。布朗夫曼的演奏极有表现力,乐句的处理和声音控制的细节极富说服力。他的声音憨厚,好像每个音的震动都会充分利用钢琴的音板的共鸣,连最弱的乐句也弱而不谢,从不会被乐队盖过(过去现场听钢琴协奏曲常会担心钢琴的声音会被乐队淹没),当然,指挥在掌控钢琴与乐队音量上的平衡也是功不可没。乐队与钢琴的呼应与交融是那么的舒畅,完美!乐队的音色丰满,典雅,像绸缎一般。弦乐与管乐的融在一起,并且在演奏最重的强音时,也不失音质。而最重要的是,演奏的风格非常“贝多芬”。布朗夫曼的华彩乐段精彩的让人屏住呼吸,可以看到乐队的中每一个人也都在洗耳恭听,第一乐章在几个强音和弦中结束。第二乐章听到少见的贝多芬柔情的一面,整个乐章像是一首在乐队伴奏下的咏叹调,弦律具圣咏般的升华气质。钢琴的演奏抒情,音色柔美,流畅,极富歌唱性。第三乐章是回旋曲(A-B-A-C-A结构),我经常会把回旋曲的结构比喻为双层三明治,三片面包为A主题,中间夹的内容则是对比的新素材,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 那个流连忘返的家喻户晓的旋律,回旋曲的中心(A)主题。贝多芬在这个乐章里充分表现了他的充满智慧的幽默,诙谐,而每次中心主题的再现都会让人耳目一新,从不贫乏。这个乐章高潮迭起,给观众带来的欢乐是更是绕梁三尺!乐曲在乐队的全奏的强音中结束,全体观众不约而同一跃而起,掌声四起。指挥与钢琴家在经久的掌声中谢幕无数,最后布朗夫曼以电闪雷鸣的的肖邦《革命练习曲》返场结束音乐会。这是我疫情后听到的旧金山交响乐团最好的现场音乐会,为他们喝彩!
《血浓于水也》
身在国外,近来有机会听了一些国内非常优秀的新作品,大开眼界。但其中也有一些少数涵中国主题的“现代”乐队作品让人难以恭维,它们好像都有一种比较类似的模式 :作者好像要在呈现作品的中国特色前要刻意标榜一下他对现代技法的精通,作品的开始会有一个引子,而这个引子好像是向听众严正的声明“我是当代作曲家!” – 你会听到先是几个和主题毫无关系的超不协和的现代和弦或音块儿,配上很新潮的配器技法和不规则节奏等等,总之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自己掌握的所有现代技法都施展一下。亮相完毕,言归正传,在突然转为非常传统的和声背景下,一道很中国味儿的旋律破门而出,像是另一部作品开始了。但作者绝对没忘记他是当代作曲家,那中国味儿的主题出现不久一定不会逃过作者的现代手法处理:先把它拦腰砍断经过远关系移调后再嫁接回来,再弄几个不搭调的变化音把它给扭曲了然后再弄几个键盘缝儿里的滑音,为了不失“原汁原味儿”,再加上点儿原生态打击乐…… ,一部当代中国风的交响作品就由此诞生了?或者也可以说一部像穿马褂打领带的洋泾浜作品被造出来了。是什么促成了这种为了现代而现代的作曲风呢?可能如果没有那十几,二十几小节的“敲门砖”,这些作品根本就过不了国内所谓学术界的门槛?中国民族因素和现代技法在这种“快餐”式的作品中就像掺在水中的水银,毫不相溶。这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另一种本应是同类却是天壤之别的创作风:巴托克和柯达伊对民间素材的那种纵深的吃透,使之升华为己的语言,再像血液一样的注入到音乐中那种有机的融合……….,前者似掺“水”,后者似输“血”,血毕竟浓于水也。
杨智华2016年秋于加州
《听旧金山交响乐团马勒第九有感》
听马勒的第九交响乐,尤其是第四乐章,总是给人一种超脱的感觉,几天前去听旧金山交响乐团现场演奏的马勒第九,更让我有刻骨铭心灵魂出窍之感。该团的音乐总监Michael Tilson Thomas (MTT) 早就以诠释马勒交响乐享誉乐坛,他与旧金山交响乐团录制的全部马勒交响乐”Mahler Cycle”更是赢得多项格莱美奖,而这场音乐会证实了他名不虚传。
这是马勒真正完成的最后一部交响乐,也正处于他生命中充满困境与不幸的尾声阶段,第九好像是他与死神玩的另一个不太默契的游戏,在作品的大起大落之中,不无踌躇彷徨之感。作品共四个乐章,各为1, Andante comodo, 2, In the tempo of a comfortable Ländler , 3, Rondo burleske, 4, Adante。第一和第四乐章以较慢的速度和极具软张力的气息遥相呼应;虽然中间两个乐章都有谐谑曲性格,但第二乐章是悠闲的舞曲,而第三乐章是在情感的急风暴雨中疾驶而过。整场音乐会四个乐章连续演奏,没有中场休息。将近九十分钟的音乐,MTT完全背谱指挥,这要求指挥的非凡记忆力和体力,( 我第一次在音乐会中见识了指挥在乐章之间拿起杯子喝水的景象 ),这也奠定了他对乐曲的深度的理解与掌控。当然,这对普通的观众来说,也是一种耐力的较量,但指挥处理作品的大块的整体感避免了篇幅昂长的作品时常会有的臃肿感,但丝毫没有用牺牲细节为代价。长气息的乐句与细小的律动之间的权衡发挥的恰到好处,音乐力度的对比极具戏剧性但不过分。在第三乐章开始后,观众完全被高潮迭起的音乐和乐队的演奏之精彩深深的感染和震撼。这种笼罩在剧场中的情绪的起落全然来自于台上每个演奏员在音乐上的绝对投入。这是我听到的旧金山交响乐团最精彩的演奏——音准近乎完美,各声部的音色随着乐曲的需要时而融和似水,时而大呈立体感;弦乐各声部在齐奏时简直就像一把乐器。精彩!
但我最想说的还是第四乐章。在家里听芝加哥交响乐团的CD时,已领教过那种“销魂“的感受,但那天旧金山交响乐团的Adagio更是给我一种升华的境界。我想,这个乐章才是马勒第九的中心,也是为他写第十留下的悬念,音乐与情感的张力都已到了极限。主题在小提琴G弦的长音中单刀直入,继而一个八度向上滑进后开始了主题的动机核心,缠绕在中心音上的上倚音与下倚音好像要在盘根错节,纠缠不清的密集支体中为自己争夺一点空间。SF交响乐团的弦乐群的齐奏是那样充满韧性,我从没听到过这么厚重的弦乐群,刚柔之间,好像要从岩石中挤出泉水,而这种暗藏的张力在真个乐章之中保持经久不息。弦乐的每个声部都发挥的淋漓尽致,各显身手,如泣如诉。在演奏那些钎细而柔弱的句子时,各声部的音质是那么的干净而弱而不虚,好像每个音“捧在手里都怕化了”。指挥对那无声胜有声的休止的利用可谓是淋漓尽致,大有窒息之感,让剧场静的好像时间也凝固了。此时我的眼前不自知的被泪水模糊,想到马勒彼时彼刻的心境,爱女的离去,死亡的召唤……….。乐曲在轻的几乎听不到的长音的叹息中无奈的消逝,而迎来的却是观众雷鸣般的掌声。
我从冥想中醒来,急不可待的加入了起立喝彩的行列,看到台上乐队中向我示意的好友,一种自豪之感油然而生。回家路上从未感觉过生命这么可贵,生活那么美好。
杨智华 写于 旧金山湾区 2013年秋
《上海弦乐四重奏》
早在多年前在美国的Tower Records唱片店买到一张Delos唱片公司出版的CD “Chinasong– Shanghai Quartet(中国民歌集 – 上海四重奏)”。小组成员:一提 – 李炜刚,二提 – 蒋逸文,中提 – 李宏刚,大提 – Nicholas Tzavaras。 CD的曲目是由该重奏组第二小提琴手蒋逸文编配的一组民歌,因本人是作曲专业,自然对曲目的改编部分倍感兴趣。当时第一感觉是,乐曲的改编与配器别致而有趣味,又不失原曲的气质。对重奏组的演奏的印象则是细腻而清新;合作默契而技术坚实。那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重奏组的名字,而这张CD使我对这个年轻的重奏组肃然起敬,也为一个在中国诞生的音乐团体能真正进入了世界级音乐行列而欣慰。之后本人就开始对它更加关注,才发现这个早在83年在上海建立的重奏小组已被权威的《斯特拉德》杂志称之为具有“非凡的优雅和音乐特色的四人组合”他们赢得了世界最杰出的四重奏组之一的美誉。然而,事过多年后终于有幸在我居住的旧金山湾区欣赏到了他们的现场音乐会。
这次十月三日的音乐会由这里的San Jose Chamber Society主办,剧场是有百年历史的Le Petit Trianon。剧场不大,但其近似教堂的音响氛围对于室内乐却恰到好处;而只有338个座位的小型观众更给人一种室内乐所需要的亲近感。曲目是,前半场:周龙的“琴曲”,Penderecki 的 “第三四重奏”和蒋逸文的“中国民歌集”选段。后半场:舒伯特的“死神与少女”。音乐会开场前场内已坐满,大多是当地的室内乐常规观众,亚洲人还是占少数。在热烈的掌声中重奏组的成员步上舞台,气质高雅,风度翩翩。
“琴曲”的开场给听惯西方古典室内乐的耳朵带来像一缕清风般的惊喜,周龙在乐曲中巧妙的运用弦乐的特殊演奏技法和来模仿古琴的演奏效果。作品古朴别致,既有国乐的“原汁原味”又不失室内乐的气质。本人过去不乏在一些不很成熟中国现代作品中听到过那种用廉价的手法把古乐或民歌的素材扭曲和变形,作为标新立异的捷径来唬弄那些不懂中国音乐的西方人的。这种“哈哈镜”式的现代手法实属对中国音乐的一种阉割。那种被过分滥用的滑音,抹音让人感觉像做鬼脸,令人生厌。而在周龙的“琴歌”中,那些包括滑音,近码奏法,巴尔托克拨弦等特殊效果被自然的纳入了音乐的需要,而熟悉古琴的听众会在作品中听到那琴的优柔的吟唱,瑟瑟的扫弦和噼啪作响的弹拨声。现代的音乐语汇与国乐的素材在作品中得以有机的融合,又不失可听性,精彩!
Penderecki的“第三四重奏”是在2009年为纪念上海四重奏建立25周年和作曲家本人 75寿辰的委约作品。不愧是大师!作品无论在音乐的张力,和声的浓度,织体的繁复,结构的大气都不乏大度气派。当然,这和演奏者们无论在技术上还是在音乐的极有深度的詮释是分不开的,尤其是第一小提琴手李炜刚的坚实的领导作用。乐曲是单乐章,但有明显的分段,而主题长气息的展开和乐思的纠缠不清极具交响性和晚期浪漫派的气息,但风格上又完全认同于现代音乐。这使我再次试问:是不是在新古典主义之后,新浪漫主义已产生了?
蒋逸文的“中国民歌集”选段再次把观众带回室内乐应有的典雅,亲切的气氛中。作品由三首中国民歌组成三个乐章:“瑶族舞曲”,“牧歌”和“庆丰收”。编曲和配器非常弦乐化和四重奏化,而这种来自演奏者之一本人的“量身制作”怎能不让人羡慕!创作与诠释可谓磨合的天衣无缝,而达到的就是每个队员都有在音色,音区和技术上发挥淋漓尽致的机会。作品虽在风格上不像“琴曲”那么新奇,但它把民族音乐优美的旋律搭乘到被大多数人接受的世界音乐语汇中去了,作品与演奏都使在座的西方和国人美不胜收,乐哉!
下半场舒伯特的“死神与少女”是本人最心爱的四重奏之一,作品朦胧的和声色彩和独特的风格使她在弦乐四重奏作品中独具一帜。第一次听到她还是在文革时期插队时在被窝里用半导体偷听“敌台”时,在当时的环境下,只觉得灵魂被这充满人性的凄美升华了,从此这部作品就成为我个人的最亲昵的四重奏。而那天上海四重奏的演奏更是我听到的最难忘的。“死神与少女”取自作曲家同名的声乐套曲,分四乐章。第一乐章是典型的奏鸣曲式,第一第二主题在调性和音乐形象上都有明显的戏剧对比:黑暗与明净;死神与少女。第二乐章近乎葬礼进行曲的主题来自声乐套曲的钢琴序奏部分,接下来是一组变奏,每一组变奏有不同的形像,但委婉动听 。第三乐章Scherzo的沉重的切分音型及小调的色彩与Trio的明亮的色彩交相呼应,在速度上也为下乐章的急速而铺垫。第四乐章Presto是塔兰泰拉舞曲的形式,基本上是死亡之舞,急速而无休止的节奏把乐曲推向高潮而结束全曲。此曲在音乐形象,音色变化,声部的平衡及音乐气息的掌控都需要相当的城府,而上海四重奏的演奏把音乐推向了一个高层次,并在音色的统一又具个性的前提下使整体的音色富有浓郁的厚度。我最欣赏的是他们的第四乐章,恰当的快速给人一种不容喘息近乎歇斯啼里的情绪,第一和第二提琴在抒情乐句的对话绕梁三尺,而第二提琴那含蓄又动人的倾诉更是让人消魂。
在全场起立的,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下,返场曲目是德沃夏克自己改编自他的钢琴曲“A大调圆舞曲”的四重奏小品,音乐会在室内乐应有的安详中结束。回家后兴奋不已,写下拙文略抒感慨与乐友分享。也献上我对上海弦乐四重奏的美好祝愿!
2010年十月三日凌晨于美国加州圣河西
October 2019
《克里福兰交响乐团》
最近因旧金山交响乐团100年大寿,不少世界一流交响乐团纷纷来旧金山表演祝寿,我们自然也就沾光,大享这近水楼台之福。一路走来,大饱耳福,美不胜收。柏林,洛杉矶,中国爱乐,波士顿,芝加哥…… 其中柏林和芝加哥早已是我的钟爱。但前几天来访的克里福兰交响乐团让我更是叹为观止!早知道克里福兰是一流乐队,但没想到现场听这么好!特别是弦乐群,音色之典雅,音准之完美,以及和其他声部之间的溶合可以和任何一流的室内乐团媲美!真可谓绸缎般的音色。管乐群与弦乐群的“抱团儿”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即使是铜管的强奏,也像是用天鹅绒包了起来,大有“欧洲气质“。刚好是音乐总监Franz Welser-Most带领乐团的第十个年头,建树可观!
这次乐团来访共有两场音乐会,本人选择了有老肖第六的第一场。曲目是:上半场,Mendelssohn 苏格兰交响乐。下半场,Saariaho的Orion和肖斯塔科维奇第六交响乐。苏格兰交响乐一开场就让人耳目一新,那种典雅又清新的风格非常欧洲味儿,声音温暖,纯厚,细腻的像室内乐团。可能和乐队的排列有一定关系(圆号组坐在二提后面,中提在大提的前面,木管被包在其中),弦乐与管乐的音色像云雾一般的溶在一起。小提的快速经过句的齐奏简直就像一把琴拉出的那么干净,齐整。指挥的手势清楚,简捷又充满音乐,上半场在典雅的气氛中结束。
本人早就对Saariaho有所仰慕。Orion不乏音响的新奇,作者试图用交响乐队的音团与音流创造一种电子音乐的效果,神秘而不可知。但有些乐段过于重复,略显臃长。在总谱上看到的一些细节在舞台上好像听不到。比如,有一段长气息的音流,弦乐群颇有难度的重复音型完全被管乐的浓厚的音团淹没了,这是不是配器上的一种浪费?这种情况在竖琴部分也有同感。当然,如果是录音的话就完全不一样了,那些细节就一定不会流失。
克里福兰的老肖第六是颗重型炸弹!我和全场观众完全被它震撼,折服了。这部交响乐不是典型的充满戏剧冲突的老肖风格,倒是有些罗悉尼,普罗可菲也夫古典交响乐的喜剧气质,当然,他后来的第九也是如此。老肖给了每样乐器充分发挥表现的机会,尤其是木管乐器。而乐团绝对没有浪费这些机会!每个声部都发挥的淋漓尽致,木管的独奏段落每样乐器都饶梁三尺。慢板乐章声音深沉又纯厚。而快板乐章中,所有的演奏者好像被咬在精细的齿轮上,甩都甩不开!强弱对比极具戏剧性但又不过分,各声部的平衡在最有难度的段落也没有失控,Bravo!Welser-Most! 第三乐章的冒火星的精彩更让我激动的无法老实的坐在椅子上;我好像看到指挥是个魔法师,用他的魔术般的动作在调拨音响的彩盘。音乐在急速的音型中邹然结束,全场观众同时起立并报以经久经久不息的掌声。
和本人同往的朋友有同学在乐队中,在去后台寒暄的途中,我有幸和乐队的一位小提琴手表达本人的敬意,她很谦虚的说:你们旧金山的观众的耳朵早被你们自己的交响乐团(旧金山交响乐团)宠坏了,你们的赞赏非常可贵。我也很有礼貌的对她说:我爱我们亲爱的旧金山交响乐团,我也爱你们!
《洛杉矶交响乐团》
Posted on May 12, 2010
在期待和赞扬声中早在去年就听说委内瑞拉籍青年指挥家Gustavo Dudamel要接任洛杉矶交响乐团指挥,也曾在本地音乐台听到他指挥委内瑞拉青年交响乐团的录音,的确不同凡响。昨天终于在旧金山Davies Hall亲眼目睹了他指挥LAP的风采。
旧金山是他上任LA Phil后第一次在美国国内旅行演出系列的第一站,共两场,全部卖光。在音乐会开始之前就可以感觉到观众的热情和期待,指挥更是伴着欢呼声登上舞台,煞有明星登场之效应。昨天第一场的曲目和他去年十月在洛杉矶迪斯尼音乐厅就职首演的曲目一样:前半场,John Adams City Noir, 后半场,马勒 第一交响乐。在过去的几年内曾有机会听LA Phil的现场,印象不深。但这次在Dudamel指挥下,它让我耳目一新,另眼相看。马勒第一无疑是他的拿手好戏,(让他赢得2004年Bamberg Symphony Gustav Mahler Conducting Competition第一名)这次更用他的充满生命力的诠释来证实他不负众望。可以说这是我听到的马勒第一最大胆的诠释,在力度的对比和节奏的韧性上,他已做到了极限,但不无道理。他的肢体动作的夸张毫不做作,也不浪费,好像是一种惟妙惟肖的音乐哑语。乐队的默契更是一呼百应,天衣无缝,而最后产生的效果就是一种让人销魂的投入。在充满田园气息的恬静中,音乐步入了马勒的心灵世界,那么恬静,在冥冥之中你可以听到自己的动脉在太阳穴中勃动。大自然是永恒的,生命是有限的,而死亡却也是永恒的。马勒在这三者之间徘徊,我们听到生命的凯旋的号角,但也不能摆脱死亡在黑暗中的召唤。Dudamel的诠释把光明与黑暗的反差拉到了极限,到了让人昏眩的地步。Adams的City Noir 不是Adam最精彩的音乐,基本上是爵士和电影音乐的混合,全曲始终贯穿了急速而多变的Boogie Woogie节奏,前半段让人想到“新浪漫主义”的影子,后半部素材织体太雷同, 单一,所以略显臃长。乐队演奏此曲一定很累,也一定不好指挥。音乐会结束,全体观众无一不起立并爆以长时间的掌声和欢呼声,加演的曲目是the Intermezzo from Act III of Puccini’s “Manon Lescaut”, 那如火如荼的浪漫更是让人销魂,作为返场恰到好处。因本人有朋友在LAS和旧金山交响乐团,能在后台与Dudamel擦肩而过,他的矮小微胖的体型和微带稚气的面孔让我很难和台上的“高大”的形象相联系,可见音乐之魅力无穷!本人坚信在Dudamel这几年的带领下会在交响乐坛上大有作为。而这个略带明星效应的旅行演出也将大有席卷美国之势.
- Berlin Philharmonic
- Posted on December 7, 2009
11月21日旧金山Berlin Philharmonic 音乐会,Davies 音乐厅车水马龙一片盛事景象,光停车就占了我半小时,幸好早就订票,不然门口只剩下三百块的票。柏林50年才来旧金山两次,我都去了,庆幸!曲目:
Wagner
Prelude to Act 1 of Die Meistersinger
Schoenberg
Chamber Symphony No. 1
Brahms
Symphony No. 2
Simon Rattle 整场背谱指挥,真是非凡的记忆力,尤其是Schoenberg Symphony No1,那些极细小的细节和Gestures,繁琐的Cues,繁复的多声部织体。他的指挥手势更像在雕塑,很有大块的感觉,更有把乐队抛出去再捡回来的架势。柏林的声音可用纯厚,宽广,温暖,绸缎一般来形容,弦乐群尤其如此。在演奏旋律和多声部织体时,各声部音色呈立体,但在演奏“柱式”的和声时,各声部的音色毫无断层的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丰满的像管风琴一样的音响。我最钟爱的演奏员是第一双簧管,他的表现力和音色应是柏林的Landmark之一。前半场的曲目有点儿太重,那种晚期浪漫派的“捶胸顿足”的喧嚣让人情感上有些招架不住。Shoeberg的第一室内交响乐是他出道无调性之前之作,有非常新奇之处,但几乎是理查,斯特劳斯的延伸。我最欣赏的是下半场的Brahms第二,柏林最妙的一切呈现无遗,乐队与观众的投入已融为一体,过瘾! Posted in Uncategorized | Leave a comment
- Charles Dutoit
- Posted on December 7, 2009
- 星期四在Cupertino的Flint Center听了Charles Dutoit和旧金山交响乐团的音乐会,久久难忘。上半场是“牧神午后”和Stravinsky “Symphony in C”, 下半场是Rimsky-Korsakov“Scheherrazade“。全场座无虚席,往常旧金山交响乐团在Flint Center的演出质量显然不如在Davies Hall,但这次音乐会是我在Flint Center听到的最好的。
- Charles Dutoit的指挥手势准确,充满音乐,极富表现力!他的“牧神午后”的手势(无指挥棒)几乎像向各弦乐群施发魔法,各声部随着他的手势的起伏时而高涨,时而下沉,极具煽动性。这使我联想到杜卡的小巫师。
- Stravinsky永远是我的钟爱,但头一次现场听Stravinsky Symphony in C, 是个精品, 但对大部分观众的反应来看,是个耐力的较量。指挥手势简练,清楚,煞有驾持一切的感觉。“Scheherrazade” Dutoit背谱指挥,处理独到,好像听到有过去没能得到注意的细节。
- 在旧金山交响乐团的朋友说,同事们很欣赏Charles Dutoit的指挥,并盼望再能合作,但他将去费城任总监,难得再来。本人没拉过乐队,但可以想象在他指挥的乐队里一定很享受。
《感慨》
Posted on December 7, 2009
前些时在网上看到Van Cliburn国际钢琴比赛的转播,其中入决赛者有一位盲人。他是我最喜欢的选手之一,并不是因为他是盲人,是因为他演奏的精彩和感染力,当我看着他的手指从容的在琴键上飞驰和跳跃时,我不禁感慨万分。这些难度极大的作品对于一个身体健全的钢琴家都是极大的挑战,而这位盲人钢琴家的付出就可想而知了,更不用说在不能读谱的情况下要用非凡的记忆和毅力来背下每一个音符。我常常会去想像一位盲人的世界,他们失掉了最美好的感观—–视觉。世界在他(她)们的视觉里是黑暗的一团,而唯一能感受这世界的只是听觉,嗅觉和触觉,这对我们所谓健全的人是多么不可思义的呀!可是他(她)们在活着,在追求,在梦想,在奋斗,在享受着我们可望而不可即的成功。想到此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再去怨天尤人呢!?
《趣事一件》
《陈年趣事》
70年代中80年代初本人还在北京歌舞团,该团的交响乐队也就是现在北京交响乐团的前身,乐团最大的特点是团员大多是年轻人,充满活力,潜力无穷。那时中央乐团指挥家李德伦先生和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主任黄飞立先生为该乐团的成长付出不少心血,也经常带领乐团定期的演出,乐团也开始请一些外国著名指挥家来训练乐队。作为一个学作曲的,我怎能放弃这个近水楼台,自然的成为排练厅的座上客。80年那年,黄飞立先生从美国请来了国际著名指挥大师赫伯特 – 齐佩尔 Herbert Zipper (德国作曲家 李查 – 斯特劳斯的学生)为本团举办音乐会。在排练过程中有一次黄先生有事,就请正在学英语的我代劳为排练翻译,这个又能练口语又能学音乐的机会对于我简直就是天赐。排练前在团长办公室还有幸用我的半生英语与大师齐佩尔小侃了一会儿,余兴间大师让我教他一句最能震奋我们这帮年轻人的北京俚语(Slang), 我寻思了一下就决定教他说当时北京流行的惊叹句“盖了帽儿啦!”。在几次纠正发音后,大师基本上能用微带北京腔儿的口音把它背了下来,为了不忘记还认真的把它记在本子上。那天排练大师非常满意,最后音符结束后他把指挥棒放在谱台上,然后大声对乐队喊了三次“盖了帽儿啦!”,第一次大家没弄明白,第二次都不敢相信,第三次过后全场沸腾,这帮年轻人兴奋的差点儿把老头儿给举了起来。听说此后大师在给天津乐团的排练又如法炮制,再次生效。但再后来给广州乐团排练后,连喊了十次不但队员们没听懂,就连在场的翻译到最后也没听懂,让大师大失所望。难为了大师能体会我们中国方言之微妙和博大精深!
《文革逸事》
在文革时期,演奏西洋音乐是犯忌的,能公开演奏的外国音乐无非是来自亚,非,拉,美的。幸好中国还有一两个像阿尔巴尼亚这样的欧洲“革命战友”,这给我们学音乐的人提供了宝贵的保护伞。你在练西方乐曲时,如有人问你,你就说这是阿尔巴尼亚革命歌曲,万事大吉。
更离谱的是,有一次我在某电台音乐节目里听到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而在乐曲介绍时,解说员说这部作品是作曲家表现大跃进的热火朝天的气氛,还说引子部分的几个苍凉的和弦是为资本主义敲的丧钟。当时本人听得哑口无言,更是在心里暗暗的骂,这些写乐评的良知都喂狗了吗!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荒诞的,睁着眼说的瞎话儿莫不也是一种保护伞?所以我们在那种人性枯竭的环境下还能听到这样伟大的而充满人性的音乐。
读老子有感 “ 知不知,上。不知不知,病。”
我也有过轻狂的时候,那是我年轻时的无知。岁月让人沉淀糟粕,酿造智慧;你知道的越多,就越发现你不知道的太多。 所谓的谦虚不过是自知之明,知深浅但不气馁,向上。